第四章 侯大利成了嫌疑犯

“把最后一句话收回去,以后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必须收回。”

“呸、呸、呸。”

田甜对准江州河“呸”了三声,完成“收回最后一句话”的仪式。

两人步行来到当年石秋阳藏身之地,从石秋阳视角回顾整个案发经过。经过多次对石秋阳的提审,侯大利如今对当年往事有了更为清晰的影像:案发前,先有客车开过,随后一个小个子匆匆来到世安桥;十分钟后,杨帆骑自行车来到世安桥;看到小个子招手,杨帆停下自行车;随后两人发生冲突,杨帆被推下河。

小个子有可能乘坐客车来到世安桥,这是侯大利反复研究石秋阳供述得出的结论。杨帆案发当初,由于没有目击者,无法确定是自杀还是他杀,江州刑警支队在调查走访时,忽略了对途经世安桥的长途汽车和公共汽车的深入调查,所做调查主要是针对司机是否看到世安桥上发生的事情,而没有从“凶手是乘客”入手。等到七年后石秋阳落网,再回顾案情,最佳时机早已错过。

侯大利提起这点,连连嗟叹。世上没有后悔药,穿越只存在于小说中,错误已经犯下,永远无法纠正。

在世安桥停留许久,侯大利开着越野车来到江州大饭店,在雅筑餐厅要了一个小包间。侯大利和田甜刚落座,副总经理顾英就准时露面。

“雅筑餐厅有没有很香的肉汤?应该是煮了蘑菇的。”

“大利说的是蘑菇肉片汤,还是蘑菇丸子汤?”

“我也不知道,肯定是蘑菇炖肉,那香味真是让人流口水。”

“大利都流口水,肯定很香,”顾英笑道,“大利平时不下厨,说不清楚是什么汤。田警官知道是什么汤吗?”

田甜道:“真的很香。那家主人介绍是蘑菇肉汤,具体是什么蘑菇,不知道。”

聊了几分钟,顾英到厨房找大厨做蘑菇汤,将私密空间留给一对男女青年。

凡是侯大利来到雅筑,肯定是平时不出手的大师傅亲自出马,哪怕是小菜都是千锤百炼。今天送来的一道野蘑菇肉丸子汤,虽然也是香气浓郁,却没有罗玉兰家的特别香味。

田甜把野蘑菇肉丸子汤全部喝光,拍着肚子,道:“强烈要求步行回家,每次到雅筑来都管不住嘴,再不运动,肯定要长成大胖子。”

侯大利道:“那就先步行到刑警老楼,看一看投影仪,对章红案再进行复盘,研究那几块尿渍。然后再步行回来,顺便减肥。”

田甜再次嘲笑道:“你这个富二代好无趣,天天就知道看卷宗。”

话虽然如此,田甜还是陪着男友来到刑警老楼资料室。投影仪打开,章红案和杜文丽案的细节一页一页出现在幕布上,幕布如黑洞,牢牢吸引了侯大利所有注意力。他犹如钻进了幕布,两个小时都没有出来。田甜坐在他身边,瞧着神情专注的男友,眼里溢出丝丝柔情。

晚上八点,天黑透,侯大利眼睛从幕布移开,又提出新要求:“抛尸肯定发生在晚上,我们到师范后围墙走一遍。”

“好吧,我陪你去。”

田甜今天心情不错,如大姐姐一般很宽容地对待侯大利,陪着他来到师范后街。此刻街上行人渐稀,两人手牵着手从师范后街拐入师范后围墙小道。

沿着小道来到师范后围墙缺口处,侯大利停下脚步,与田甜讨论了一番章红案和杜文丽案的联系。两人继续向前走,来到一处树林较密的黑暗处,拥抱在一起,说情话,谈案子。黑暗树丛中突然亮起灯光,将周围一片全部照亮,随后响起汽车发动声。

侯大利为了寻找三级监控,查遍了周边所有房屋,对周边环境非常熟悉。灯光亮处是一个关闭很久的院子,平时一向无人,今天居然有人出现在院里,明亮车灯将隐在黑暗中的两人完全照亮。

侯大利和田甜不约而同离开对方。侯大利用手遮蔽直射而来的光线,道:“前一段时间我们来查探头,这家一直没人,也不知道有没有探头。有些探头安装得挺隐秘,我得去碰一碰运气。”

侯大利径直朝院子里走过去,拿出警官证,向正准备开车的中年男子出示。

“警官,有事吗?”中年男子打开车灯,便看见一对青年男女拥抱在一起。他见怪不怪,准备离开,没有料到青年男子是警官,而且直接找了过来。他猜不透警官来意,又知道污水井处才发现了尸体,从驾驶室出来时,暗自拎着一把螺丝刀。

侯大利客客气气地道:“这个院子是你的吗?请问有没有监控?”

中年男子将螺丝刀放进裤子口袋,道:“有监控,有时开,有时不开。”

侯大利道:“什么时候开,什么时候不开?”

“我经常出差,出差时就把监控关了,回来再打开,主要是防止有人进来搞我的车。”中年男子驾驶的是超过百万的豪车,平时挺爱惜,照看得非常细致。

中年男子的话给侯大利带来希望,道:“我想看一看视频,打扰你了。”

“你们是不是为了污水井的事?”得到肯定答复以后,中年男子的态度积极起来,邀请一男一女两位警察进屋。

打开视频时,侯大利暗自祈祷:“希望发生奇迹,在这里能查到去年11月左右的视频。”

祈祷之后,奇迹当真发生了,中年男子所用监控是民用设备,并非天天启动,更关键是这套监控直接将视频存在硬盘上,有很长时间没有清理,去年9月到现在的视频全部都在。视频正好对准小道,小道有明亮路灯,能清晰录下走在小道上的路人。

拿到了极有可能突破案件的视频,侯大利激动起来,握着中年男子的手不放,不停地说“谢谢”。田甜相对来说更为冷静,接过了越野车的方向盘。

一路上,侯大利握着U盘,双手合十,祈求好运发生。

回到刑警老楼,侯大利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去年11月的天气预报资料。去年11月,北风集中在中旬。他将视频直接调到去年11月15日,视频快进到15日晚九点十七分,一个熟悉人影出现在镜头。

“李武林,这是李武林。”侯大利指着电脑,腾地站了起来。

视频中出现了一个人影,经过视频监控范围时,恰好有一束光打过来,将面部照得非常清楚。

田甜对侯大利列为嫌疑人的五个同学都有深刻印象,仔细看了定格的视频,道:“确实是李武林,视频监控点在师范围墙缺口处朝右约两百米。李武林是从师范后街方向朝中山大道走,他两手空空,说明不了什么;而且在这个时间点经过,不是抛尸的好时间。”

在视频中看到李武林的身影时,侯大利脑海就在急速翻腾。田甜一席话,让他冷静了下来。他坐下来,朝前翻看视频,再也没有找到李武林的影像。

田甜道:“视频如果没有拍到有人背着、扛着或者提着能装进人体的包裹,那就没有参考意义。这是一条小道,有人经过很正常,李武林经过也很正常。我数了一下,七八分钟就有一个人从镜头前走过。”

“杜文丽在11月中旬遇害,11月15日晚九点多在师范后街发现李武林身影,这不是偶然。”侯大利拿出笔记本,在李武林的“行为轨迹”记录上增加了这一条。这一条记录分量很重,比得上其他好几条记录。

田甜仿佛能看透侯大利的想法,道:“很多案件中充满偶然因素,反过来推理,生活中也会有很多偶然。李武林为什么就不能是偶然间经过?师范后街是美食街,很多人吃过饭以后,都会走师范后围墙的小路,这是到达中山路的捷径。出了师范后街小道,到达中山路大道,朝左五十米就有一个公共汽车站,很多人都会去坐公共汽车。”

侯大利道:“李武林有车,不会乘坐公交车。”

田甜道:“李武林有无数理由经过师范后街,这不能说明任何问题。除非你在深夜看到他鬼鬼祟祟拿着一个大袋子。你往后翻看,说不定还会遇到熟人。”果然如田甜所言,侯大利继续快进视频,一个小时以后,另一个同班同学王胜在11月17日晚十一点二十五分出现在视频中。他似乎喝了酒,独自行走在围墙小道,脚步蹒跚。

当侯大利定格视频时,田甜道:“这个同学的家在哪里?”

侯大利道:“李武林和王胜的家都不在师范这一带。”

田甜道:“要论可疑,王胜这个时间点更为可疑。”

侯大利慢慢冷静下来,道:“无论如何,这是一个重要发现,李武林要进入嫌疑人名单。明天我要查李武林的通话记录,如果在邮戳日期内,李武林在南州、阳州等地出现,那么他就有重大嫌疑。”

这或许是一个重要突破口,田甜也存了些希望。通话记录的查找结果令人失望,不仅李武林在邮戳日期内没有在南州、阳州的通话记录,陈雷、王永强、蒋小勇和王忠诚等人在邮戳日期内同样没有在南州、阳州的通话记录。

嫌疑人侯大利

重案大队破了长青县灭门案,支队长宫建民便将注意力转向了杜文丽案。他准备将杜文丽案交由重案大队侦办,105专案组继续配侦,105专案组配侦的主要目的是判断杜文丽案和其他几件积案是否有联系。

4月3日上午,分管副局长刘战刚正在省公安厅参加扫黑除恶工作会,开完会不久就接到宫建民电话。听完宫建民的调整建议后,他道:“我同意新调整,侦办命案本来就是重案大队的本职工作。”

宫建民委婉地说:“刘局今天晚上回来吧。朱支是老领导,带着专案组干得风风火火。明天刑警支队开会,请刘局宣布这个决定。”

刘战刚道:“朱支心胸挺开阔的,只要有利于工作,他都能接受。我来参会,具体工作就由你这个支队长来做。”

刘战刚原本还想小憩一会儿,与宫建民打了电话以后,想着工作上的事情,一时间无法入睡,干脆给黄卫打了一通电话。

黄卫在长青县灭门案发生之前就出差,接到刘战刚电话时,办完交接手续,刚好回到家里。电话里不能聊得太深入,点到即止。黄卫放下电话,抽了一支烟,略微休息,随即给朱林打去电话。

“你是所长,没有必要亲自押解。这一趟有两千多公里吧?还得给年轻人压担子。”在侦办朱建伟案时,重案大队和105专案组产生了些隔阂,尽管黄卫曾是自己多年的部属,朱林还是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客气起来。

“朱支,以前在刑警支队,觉得刑警最苦最累,到了派出所工作才晓得派出所更麻烦。人手不足,工作千头万绪,任务重,考核不合理,这些我都暂且不提。我到了派出所居然发现我是倒数第二小的年轻人。这一次押解距离长,让那些一头白发的老民警去,我于心不忍。工作笔记本在家里,让侯大利过来取。我那个工作笔记上有几个重点对象的基本情况,包括当时他们在做什么、谁能证明,都简单记了几笔。”

黄卫所言并不全是实话,而是另有隐情。根据省公安厅部署,江州市公安局抽调人员组成打黑专案组,黄卫被内定为打黑专案组副组长。这一次押解对象是涉黑关键人员,且是黄卫曾经办过的案子,所以押解任务就交由黄卫亲自执行。朱林不再是刑警支队长,按照保密原则,黄卫并没有讲明案件真实情况。

朱林道:“杨帆案是积案,早一天晚一天影响不大。你好好休息,我让侯大利明天过来取笔记本。”

“基层派出所真不是人干的,业务大队都是老爷,我们要小心侍候。”黄卫没有完全说真话,但是这几句牢骚又是真牢骚。他到派出所当所长后,才发现如今派出所问题多、压力大。发了几句牢骚,黄卫又道:“朱支,明天我有事,得耽误好几天。让侯大利过来取笔记本吧,他应该很心急。”

闲聊几句,黄卫挂断电话,仰身倒在沙发上,每一寸肌肉都透着疲乏。这一次押解总里程超过了两千公里,最麻烦的是押解对象摔伤了腿,走路不方便。押解对象一米八,体重超过九十公斤,有行凶记录。将此人从偏僻小县城押到江州,所有押解人员着实吃尽苦头,黄卫是指挥员,更是心力交瘁。完成任务后,黄卫双腿浮肿,瘦了七八斤。

妻子陈萍见瘦得和猴子一样的丈夫回家后不停打电话,又不停接电话,火冒三丈,道:“是谁呀,电话追到家里?你看你现在的模样,和逃犯有什么区别?今天不准出门,老老实实在家里休息两天。你别干这个所长了,除了苦和累,没有什么好处。”

“是什么虫就得钻什么木头。你老公是警察,吃了这碗饭,活该受苦受累。”黄卫被暂定扫黑除恶副组长的事情还在保密阶段,没有跟妻子提起此事。

陈萍恨恨道:“以后儿子绝对不能当警察,边都不能沾。我到海鲜市场买点虾和黄花鱼,给你补一补。你眼睛都凹陷下去,瘦成皮包骨头,除了家里人,谁管你累死累活?”

此时此刻,刑警老楼,朱林走到三楼资料室。

资料室桌上摆了张A4纸,纸上画了图表。侯大利拿着纸巾,正在仔细擦袖口。他身穿一件浅灰色夹克,夹克袖口有一小团黑色印迹,黑色印迹在灰色袖口很是显眼。

“你赶紧到黄卫家里取笔记本。”朱林见侯大利在用餐巾纸擦袖口,道,“你这件衣服应该挺高级吧?以后工作期间别穿高档衣服,弄脏了很不划算。”

侯大利举起手臂看了一眼袖口的黑色印迹,道:“签字笔质量差,居然漏油,把衣袖弄脏了。”

黄卫的家距离刑警老楼要经过四个街口,十五分钟左右,侯大利来到黄卫所在小区。他刚走出电梯,迎面遇到陈萍。

陈萍认得这个年轻人,丈夫被调到边远的镇派出所便是拜此人所赐。她心疼丈夫,见到这个富二代,火气当即涌了上来,道:“侯大利,你来做什么?”

“嫂子好。”侯大利调入105专案组之前在二大队搞资料,见到过陈萍。侯大利知其不善,还是客气打招呼。

陈萍道:“嫂子?哼,莫叫得这么亲热。黄卫跑了几千公里,刚刚回家,脚都肿成馒头,你别来打扰了。如果真有要紧工作,也得让黄卫休息一天吧?”

侯大利道:“我来借笔记本。朱支和黄所联系的,借完就走。”

陈萍怒道:“管他朱支还是羊支,今天你不准进我家门。”

有隔壁邻居恰好此时出门,听到陈萍火气十足的话,悄悄朝这边看。电梯来了以后,邻居招呼:“走不走?”陈萍瞪着侯大利,朝邻居挥了挥手,道:“你先走,我等会儿。”

黄卫听到妻子嚷嚷声,打开门,道:“陈萍,你吃错药了?这是我的同事,我打电话让侯大利来的。”

陈萍在公共场所给了丈夫面子,没有继续为难侯大利,进了电梯。她在电梯里想起丈夫浮肿的脚以及凹陷的眼睛,伤心得直抹眼泪。

侯大利在门口换上拖鞋,顺手把手套放在鞋柜上。

黄卫头发乱糟糟的,看了一眼手套,道:“女人嘛,头发长见识短,你别往心里去。”

侯大利道:“两千里押解,确实辛苦,嫂子是关心黄所。”

“我们别藏着掖着,打开天窗说亮话,免得以后心里留疙瘩。我在刑警支队工作了十八年,突然间被踢出支队,确实很难受。局党委宣布这个决定后,我和邵勇等人喝了酒,还掉了眼泪,当时对你和朱支都有意见,特别是对你有意见,觉得你是踩着同事们的肩膀往上爬。”

黄卫给侯大利沏了一杯茶。

侯大利接过小茶杯,慢慢喝。黄卫既然主动提起之前的事,说明他已经彻底看开了此事,否则定然不会主动提起。

黄卫话题突然转到普洱茶,道:“每种茶的喝法不一样,普洱的第三泡和第四泡最香。我以前在刑警支队时很少喝工夫茶,到派出所才慢慢学会。不是说派出所清闲,是派出所值班时间比在刑警队还要多,一个人在所里值夜班,喝喝工夫茶,让自己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