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鸭骨上的DNA2

“我是刑警队的。”

“你是刑警队的,我他妈的就是中南海保镖。”

几个巡防队员根本不相信眼前醉汉是刑警,推着他朝派出所走。侯大利哭笑不得,又不想与他们废话,便随着他们到派出所,中途想给师父打电话,也被制止。走到明亮处,他低头看着胸口,才发现自己确实一塌糊涂,难怪被人怀疑。

到了派出所,值班人员很快核实了侯大利的身份。尽管心有疑惑,巡防队员还是连声道歉。特别是动手打了人的巡防队员,更觉得不好意思。

侯大利彻底从河边情景中恢复过来,道:“这是你们的工作,我肯定配合。我真没有生气,中南海保镖。”

侯大利离开派出所时,自称中南海保镖的巡防队员追了出来,特意塞了包烟,表示歉意。他原本想给师父打电话,想起师父难得有一个完整的夜晚陪嫂子,便没有打电话。他没有回高森别墅,直接回到刑警二大队资料室,重新梳理自己的思路。

鸭骨头锁定了代小峰的DNA,皮划艇基本上能够解决时间问题,所有环节都打通,代小峰具有重大作案嫌疑。

代小峰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陈凌菲一直在坚持发微博,在遇害前一小时还发了一张新家相片,从微博来看,她完全不知道有一朵乌云笼罩在自己头顶。陈凌菲母亲非常理智,没有对女婿有任何怀疑。

侯大利整晚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夜不能寐。

“侯大利,昨晚做什么去了?”朱林早上接到所长道歉电话,得知侯大利深夜独自狼狈地行走在街道上,担心其“纨绔病”发作,便直接上楼,询问其昨晚行踪。

侯大利神情平静,道:“我可能找到了突破点。”

侯大利、朱林、李大嘴三人直奔渠道口。在路上,朱林打电话让具体负责此案的重案大队副大队长黄卫带两个人到水渠另一边。

白天,渠道口的情况更加清楚,从渠道口到岸边皆是厚实的绿化带,隐蔽性很好。渠道口约有三米宽,顶部距离水面有一米五左右。站在水边,侯大利胸口又有些烦闷,闭上眼,身体似乎也晃荡起来。

“你不舒服?”李大嘴看到侯大利脸色不对,问道。

侯大利摇头,道:“昨夜有点受凉,不要紧,没问题。”

朱林看了看手表,道:“什么时候能来?”

话音未落,两个人出现在河道边,抬着一个单人小艇。下河时,朱林道:“你们不弄点保护措施?”

身材高大的汉子脸色黑黑的,笑起来露出白色牙齿,道:“我们就是吃这碗饭的,专业。”

小艇下水后,八分钟就收到对岸电话。随后逆水回东城,用时十一分钟。

做完实验,朱林将两个划艇人叫过来,详细询问省内购买小艇的地点。单人皮划小艇是体育用品,购买人都很专业。在这种情况下,以物查人是最简便的方法。

两个侦查员来到省城,很快在购买记录中找到了代小峰的名字,购买时间是陈凌菲遇害前两个月。

证据链条基本齐全,刑警支队依法对代小峰采取了刑事拘留强制措施,由三大队经验丰富的预审员进行审讯。

十四小时后,代小峰终于心理崩溃,交代了杀人经过。

侯大利和李大嘴作为办案人员,在监控室里观看了审讯。

代小峰身体结实匀称,站立时气宇轩昂。当他心理防线被攻破以后,整个人就如被戳破的皮球,软成一团。

代小峰精神垮了,不停喃喃自语:“我是爱小菲的,她是我这一辈子最爱的女人,我没有爱过其他女人。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她给了我很多支持。我现在事业有成,一年纯收入四五百万,公司业务蒸蒸日上。我和小菲买好了新房,也到民政局办了结婚证。”

当预审人员问起动机时,代小峰紧缩的身体又挺起来,道:“我很幸运,创业成功了,又娶了陈凌菲。我以为人生已经走上了幸福的轨道,可谁知前面就是一个悬崖。我收到了一个匿名寄出的U盘,U盘里有三段视频。”

说到这里,代小峰脸上肌肉抽动,小声抽泣起来。

“什么视频?”预审人员等到代小峰情绪平静下来,不紧不慢地提问。

“是陈凌菲援交的视频,和同一个人,有三段。”说到这里,代小峰握紧双拳,狠狠捶打桌子。手铐连在桌上,手臂幅度很小,却打得桌面砰砰直响。

代小峰咬牙切齿,青筋暴露:“我最初不敢相信,可是那个援交的女人真是小菲。屁股上的胎记、说话的声音,都一模一样,不可能是其他人。援交时,房间开着电视,里面还在放新闻,我从新闻里看到了当时的日期,是我创业失败、弹尽粮绝、求救无门的那段时间,我甚至几次想到自杀。后来,小菲不断给我钱,让我给仅剩的两个员工发工资。她说是借的钱,我真傻,居然就相信了,完全不知道她一直在用她挣的脏钱,帮我维持局面。”

代小峰号啕大哭。

侯大利和李大嘴面面相觑。锁定代小峰后,他们一直在猜测其杀人动机。代小峰事业成功,陈凌菲全心全意为了新家,经过调查,基本排除仇杀、财杀,那最有可能就是情杀:代小峰有了新欢,为了摆脱陈凌菲,产生了杀意。

代小峰说出的理由居然与他们的猜测完全不一样。

李大嘴惊得目瞪口呆,议论道:“虽然妻子援交真心不能接受,可是事出有因。陈凌菲是好女人,为了丈夫愿意做所有事情。代小峰真不是个男人,就算不能接受妻子援交,也可以离婚,没有必要起杀心。”

“我实在过不了心理那一关,每当和她睡在一起的时候,总会想起她和其他男人做爱的各种姿势,特别是她的呻吟,每时每刻都在我脑里回响。好几次在做爱时我都想掐死她,还是下不去手。后来买了小艇,利用时间差,想制造不在家的假象。”

代小峰交代完作案动机,整个人的精神气完全垮掉,完全没有一丝社会精英的模样。

侯大利对眼前男人没有丝毫好感:代小峰是极度自私的男人,陈凌菲爱上代小峰是瞎了眼睛。

李大嘴道:“代小峰确实是爱陈凌菲的,爱到深处,便成了恨。”

侯大利摇头道:“他是精心作案,作案以后,自己还要生活得好好的。若是爱到深处,那就会激情犯罪。代小峰心胸狭窄,爱自己胜过爱陈凌菲,远远胜过。”

陈凌菲母亲一直对女婿颇有好感,得知真相以后目瞪口呆,当着办案民警的面发作起来,大吼大叫道:“我女儿绝不会卖淫,肯定搞错了,有人陷害!”她本是大学教师,一辈子最重面子,根本不相信乖乖女居然会卖淫,而卖淫对她来说是比死亡还要丑陋且不能接受的事情。

侯大利对陈凌菲抱有深深的同情,面对发疯一般的陈凌菲母亲,愤怒地对李大嘴道:“这也是一个自私的人,我看过陈凌菲微博,她对母亲是敬而远之。陈凌菲母亲从小管理得太严,没有让陈凌菲感受到爱,所以遇到渣男就失去理智。陈凌菲出身书香门第,援交背叛了从小受到的教育,需要极大的勇气,这也是极大的爱。以我的观点,除死无大事,就算陈凌菲曾经援交,至少有活着的权利。另一方面,陈凌菲母亲太强势,强母弱女。陈凌菲宁愿援交也不向父母开口借钱,母女关系扭曲到这个地步,简直可悲。”

李大嘴拍了拍侯大利肩膀,道:“你是刑警,不能过深陷入案子中,这对你的心理健康不好。破了案,将这件事忘记掉。生活还要继续,太阳明天还要升起,丧钟要为那些杀人犯而鸣。”

破了案,侯大利作为办案人员,和李大嘴一起得到了市局和刑警支队的高度表扬。但是,侯大利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走出得知案件真相后的阴郁心理。

夏末,侯大利来到江州公墓,给杨帆上坟。每年这个时候,他必须来给杨帆上坟。上坟结束以后,他会沿公墓小道慢慢行走。今年,他特意找到了陈凌菲墓。

由于看过陈凌菲所有微博和纸质材料,侯大利打开了一个女孩子生活的窗户,知道陈凌菲很多生活细节,了解她的爱好以及梦想。陈凌菲已经由陌生人变成了他从未谋面的朋友,闭上眼,他脑中似乎能呈现出陈凌菲的面庞。

站在陈凌菲墓前,侯大利放下花束,惊讶地发现陈凌菲墓碑上的相片被砸出一道明显痕迹。他来到公墓管理处,亮出警官证,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公墓管理人员道:“砸碑的人是死者妈妈。当时我们保安及时发现,还报了警。和我们管理真没有关系,她妈上坟突然砸碑,我们怎么管得了。”

侯大利离开公墓,最初还想要帮助重新弄一张陈凌菲的相片。坐在车上,这个想法烟消云散。生活就是如此,总会在不经意间留下伤痕,有的在心里,有的在身体,有的在墓碑上。

陈凌菲案历时一年,终于告破,刑警支队上上下下终于松了一口气。

朱林到老姜家里约了一顿晚餐。

桌上菜很简单,只有一大盆红烧鲫鱼。老姜拿了一瓶老酒,兴致勃勃地道:“今天我到江州河里钓鱼,下游一个回水沱,收获颇丰,半桶鲫鱼,全是半指宽的土鲫鱼。老朱今天有口福了。”

朱林拧开瓶盖,斟满了两杯,道:“陈凌菲案子破了,破得很精彩。侯大利确实不错,老天爷赏他吃这碗饭。这一个案子,他至少能得个三等功。”

老姜端着酒杯喝了一口道:“你还要准备实施计划?”

朱林猛地将一杯酒喝进嘴,道:“回顾刑警支队生涯,我有成功,也有遗憾。比如,在江州公安局历史上,绝大多数刑警支队长都是党委委员,我是少数不是党委委员的支队长。”

老姜傻笑道:“你还在意这些虚名?若真是在意,当年稍稍有点眼色,莫说党委委员,局长或许都当了。战刚是你的徒弟,如今是资深主管副局长了。”

朱林道:“在我任支队长期间,除了陈凌菲案,还累积了五件未破命案。虽然说不管是什么样的神探都有破不了的悬案,可是这也太多了吧。说实话,当官我不在意,对这几件未破命案还是挺在意的。我卸职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卸职就卸职,我不在意。我就要在离职前创造一个机会,让侯大利能够来抓这几个未破命案。”

老姜道:“有什么具体想法没有?”

朱林道:“这个安排很讲究,若仅仅是我安排的,人亡政息是大概率事件,谁也无法保证我的安排能够持续。就算我主动来出头抓这几个未破命案,就怕案子未破,我就退休,到时还是不能确保有人能持续抓这几个命案。”

老姜端着酒杯,盯着朱林看了半天,道:“论官职,你不如我;论境界,我不如你。几个未破命案的第一案是丁丽案,这是案发在我手里。我虽然觉得遗憾,但是退就退了,并没有太想这案子。从这一点来看,我不如老弟,敬你一杯。”

两人碰了一杯,老姜道:“别太执着,你也得想开一些。人力有穷尽时,每个刑警都有办不了的案子。等你退了,我们哥儿俩天天去钓鱼,多一个伴,更舒服。”

两人喝了这顿酒以后,朱林便到了卸任的日子。恰好在这些日子,一个千古难逢的良机从天而降,砸在朱林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