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用三个烟头锁定嫌疑犯

坐在小板凳上等肥肠面条时,侯大利认真地道:“师父,昨天冲进屋里,为什么让我排到最后?”

李大嘴平时总是用嘻嘻哈哈的态度来掩饰真感情,打了个哈欠,道:“冲到前面好立功啊。”

侯大利道:“师父,不是这个原因。”

李大嘴道:“你是实习菜鸟,难道让你冲到最前面?平时可以开玩笑,实战时是不可能的。我们是刑警,任何一次行动都有可能遇到危险,包括抓赌牺牲的案例也有。等你以后成为老刑警,一样会让菜鸟们跟在后面。”

侯大利放下碗,跑到隔壁超市拿了两瓶小歪嘴。李大嘴头摇得如拨浪鼓,道:“回家让你嫂子闻到酒味,我哪里还有活路。”

侯大利道:“我们两人喝一瓶。”

在侯大利劝说下,师徒两人喝了一瓶小歪嘴。

正在喝小酒,母亲李永梅电话打了过来。

“我家大少爷,出来实习这么长时间,也不回家。你别回阳州,我和你爸有事到江州,你今天一定要抽时间回高森。你这人怎么在外面乱吃面条?小馆子多脏啊,老余师傅跟着我们回江州,让一级厨师给你做顿吃的,比小馆子强得多。”

李永梅在外人面前是国龙集团高管,在家人面前变成一个越来越爱唠叨的中年妇女。

侯大利接连值班,正好有一个休假,道:“我等会儿回来。爸也回来了?麻烦了,爸回来又得给我讲人生道理。”

李永梅生气地道:“家里养了两头犟驴,老的犟,小的也犟。”

离开二中队,侯大利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独自回家。高森别墅是江州顶级别墅,位于无名小湖旁,周边有两座缓坡,绿树成荫。每套别墅都是独立区域,前后有花园,通过小径、溪流和篱笆与其他别墅隔离。

停了车,进家门,稍稍发福的李永梅扬起很有仙气的拂尘,用力抽打儿子屁股,道:“毕业实习前都不回家,直接到刑警队,眼里还有没有爸爸妈妈?若不是晓宇,我们都不知道你到江州实习。”

让母亲打了几下屁股,侯大利道:“实习而已。爸还没有起床?”

李永梅提起拂尘,道:“你爸一早就出去了。他打了招呼,让你回家别走,他要跟你谈话。”

“唉,又要谈话,有什么好谈的。爸就是想劝我回公司。我当几年刑警,最后还得接他的班,不急这几年。”侯大利嘟囔几句,找了换洗衣服去洗澡。

李永梅知道儿子的心结在什么地方,想开口劝导,又不知道从何劝起。她想起高人讲述的招数,用指头点着侯大利脑袋,威胁道:“给你五年时间,回来接班,找媳妇生娃,否则我就出家当尼姑。”

侯大利回过头,上下打量母亲,又走过来用手背试了母亲额头的温度,道:“妈,没发烧吧?你这说法是一个神转折。如今家大业大,你在集团管财务,真能舍得出家?别骗我了,我可是刑警。”

李永梅扬了扬拂尘,道:“出家当灭绝师太是开玩笑。我办了皈依证,当俗家弟子,这可是真事。小帆太惨,这是命啊,我现在想起都心疼得要命,得天天念佛。”

下午三点,侯国龙带着酒意回家。侯大利已经外出了。

李永梅端来自制醒酒汤,埋怨道:“明明知道儿子要回来,还喝这么多酒。到了江州,谁敢灌你的酒?明明就是自己想喝。”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们钱多,但是毕竟是企业,还得和地方搞好关系,有的酒不能不喝呀。”侯国龙喝着自家特制酸汤,问道,“这个兔崽子,吃老子用老子,老子见儿子一面,还得预约。”

李永梅提起此事就摇头,道:“儿子还在想杨帆,我们说了没用。儿子和你一样,个性倔,都是花岗岩脑袋,两条犟驴凑在一起。”

大花岗岩脑袋侯国龙想着儿子的小花岗岩脑袋很是头疼,不停摇头。

小花岗岩脑袋坐在世安桥上,忧伤地望着东去的河水。几年时间过去,侯大利从青涩高中生成为实习刑警,从少年变成了青年。这点时间对世安桥来说算不得什么,它没有任何变化,依然安静地立在小河上。

坐在世安桥的条石栏杆上,侯大利以刑警眼光重新审视过去的“旧案”。

从刑事侦查角度来说,通过解剖已经证明杨帆死于溺水。综合各方面情况,确实符合不立案规定。但是侯大利完全不能相信生性严谨的杨帆会从世安桥上摔下去,摔下河肯定是有人通过某种手段导致杨帆落水。这个论断没有任何证据支撑,全凭直觉,但是侯大利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是几年前未立案的“旧案”,侦破此案难度太大,简直可以用难于上青天来描述。侯大利坐在条石栏杆上以刑警思维思考侦查方向,更觉一团乱麻。

客观来说,刑警支队当年将侦查方向确定为情杀,这是正确的。只不过能够列入怀疑对象的人全部有确定的不在场证明,情杀的方向没有走通。

另外可能性就是激情杀人,杨帆骑车路过世安桥时,遭受到没有任何关联的路人袭击,袭击的唯一理由还是因为年轻貌美。如果是后一种情况,破案的概率更是渺茫。

“如果我不和省城哥们儿喝酒,送杨帆回家,就不会出事。”这个想法无数次从意识的深海中蹿了出来,发出狰狞笑容,撕咬侯大利的灵魂。他站在桥边,对着河水用尽全力长吼,发泄心中郁闷。

智破诈骗案

晚上七点,侯大利开车沿河边公路进城。他的心情仍然沉浸在黑暗之中,杨帆所写的那封情书在脑中浮现,娟秀文字排列整齐,逐一跳跃出来。他用这种特殊方式阅读情书,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的潇洒荡然无存。

拐进一条支路时,一辆货车慢悠悠地开在前面,挡住路。

货车屁股在侯大利眼前晃来晃去,侯大利脑里某根弦突然“咯噔”响了一声。响声过后,脑海中的暗开关被打开,浮现出印有永发电器货车的立体图像。脑中存在的作案车辆与眼前车辆有两处明显不同,一是车牌不同,二是没有永发电器标志。但有两处相同,一是车型和颜色相同;二是车屁股上有两块椭圆形的补漆,颜色、位置和形状与作案车辆尾部的补漆完全一样。

与当年参加电视节目《超级找碴王》相比,找到脑中车和眼前车的相同点简直是小菜一碟,侯大利肯定眼前车便是诈骗犯开的那辆货车。这真应了一句老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等到小巷稍稍宽一些,侯大利轰了油门,越野车轰鸣一声,与货车并排。

侯大利扭头骂道:“你他妈的开快点,堵了半天!”

货车司机四十来岁模样,没有小胡子,也没有戴太阳帽。他听到骂声,扭头呸了一声,道:“你他妈的没长眼,这条路只有这么宽。”

侯大利指着货车司机,道:“下来,老子今天要收拾你。”

货车司机只以为对方是路怒症,压根没有料想到对方是警察。他刚从劳动队毕业,操着一根扳手跳下车,蛮横地道:“开越野车就了不起,老子专治各种不服!”

“老子才专治不服。”侯大利跳下车,嚣张地用手指着对方。他用这种姿态麻痹了对手,然后乘其不备,扭住对方手腕关节,猛然反向用力。

货车司机来不及反抗便被压在地上,如杀猪般叫了起来。

侯大利制住货车司机,不等他回过神来,道:“你在永发商场门口撞了我的狗,就这么跑了。”

货车司机被突如其来的打击弄蒙了,脱口而出,道:“谁撞狗了?”

“前几天你把车停在永发商场,出来时,在红月亮旁边撞了一只狗,停都不停就跑。你别抵赖,抵赖我扭断你的手。”侯大利语速很快,一步一步给货车司机下套,同时用力反扭司机手腕。

“啊、啊、啊,你轻点。”货车司机道,“你讹人,我没撞狗。”

侯大利稍稍松了松劲,道:“肯定是你撞的。车上还有包装箱,我看得清清楚楚。”

货车司机见对方说得有鼻子有眼,道:“红月亮那边装货的车多,凭什么就说是我撞的,你认错人了。”

除了车屁股上两块椭圆形补漆外,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此货车司机诈骗。侯大利一直通过语言来试探自己是否判断失误,从货车司机的对答以及这人的相貌气质综合判断,货车司机绝对是诈骗犯。

看热闹的人在江州大地上永远存在,平时处于隐身状态,一旦有事,立刻跳出来,围在一起看热闹。

侯大利果断取出手铐,铐住货车司机。

得知眼前人是警察,货车司机反而嚣张起来,嚷道:“没有证据凭什么抓人?违反人权哪,我要投诉!”

此事做得十分鲁莽,但是战机稍纵即逝,侯大利没有准备停手。他正在给李大嘴打电话,大街传来长串的警笛声,好几辆闪烁警灯的警车风驰电掣地开进支路,气势惊人。

货车司机一张嘴合不拢,道:“这位警官,屁大一点案子,来这么多警车,太夸张了吧。”

侯大利眼见众多警车,最初瞬间也觉得不可思议,随即明白某个地方肯定有大案发生。他正愁没有可靠证据锁定货车司机,不料货车司机被一串警车吓住,主动认罪,不禁心内窃喜。

货车司机苦着脸道:“这位警官,我现在交代应该可以算自首。我还检举揭发,糖厂保险柜是大麻子做的。”

几辆警车停在小巷,着装警察和便衣警察匆匆走过,正眼都没有瞧两人。走到最后的着装警察还嫌侯大利的越野车挡道,道:“越野车和货车挪一挪,别挡路。”他看到侯大利亮了证件,又瞅了一眼被铐住的犯罪嫌疑人,略为点头,匆匆而去。

朱林支队长和另一个稍胖的警官走进支路。朱林经历了无数大案要案,练就了一副钢铁心肠,面无表情,行走如常。他见到侯大利,停下脚步,道:“你怎么在这里?”

侯大利上前报告情况。

朱林看了一眼戴铐汉子,“嘿”了一声,道:“土孙,是你呀,几进宫了?”

土孙尴尬地笑道:“朱警官,三进宫了。”

朱林还是年轻民警时就曾经抓过绰号“土孙”的惯偷。岁月荏苒,小警官变成朱支队,土孙三进宫后变成了老贼。朱林知道土孙狗改不了吃屎,还是语重心长地道:“三进宫了,你准备一辈子待在监狱?”

土孙憨憨地笑道:“等年龄大了,还真想待在里面,作息有规律,生活有保障,看病不要钱,饮食很健康。”

朱林扫了侯大利一眼,道:“案子办扎实。”

土孙这时也明白这些警察不是为了自己,暗自后悔刚才说漏了嘴,又开始叫嚣,道:“警官,你凭什么抓我?我在劳动队是学过法律的。”

侯大利瞪眼道:“你少废话,不要给脸不要脸!”

土孙笑嘻嘻道:“刚才说的话作废呀,没证据,你们不能乱抓人。”

等了一会儿,李大嘴开车来到支路。侯大利按捺不住好奇心,给李大嘴耳语几句后,沿着诸位刑警行走方向,来到案发现场。案发地现场勘查工作还没有结束,不少人站在警戒线外伸长了脖子。

听了会儿议论,侯大利返回支路。

“什么案子?”

“师父,一个年轻女老师遇害。”

“唉,又一起命案。你以后经历的案子多了,压根不愿意到案发现场。走吧,到土孙家里去看一看。”

土孙又开始喊叫:“你们有搜查证没有?公安不能带头私闯民宅。”

“少说废话,到时会给你手续。”李大嘴加紧了手铐,将土孙丢进警车。

李大嘴、侯大利以及跟随前来辨认丢失货品的厂方发货员在土孙家中找到冰箱和电视,又在楼下小卖部找到正在使用的冰柜。小卖部老板得知这是赃物,吓得脸发白,结结巴巴地解释:“孙卫兵是老邻居,大家都知道他是小偷。这人缺点很多,好处就是兔子不吃窝边草,不害老邻居。”

李大嘴严厉地道:“他为什么要给你冰柜?你涉嫌销赃。”

“孙卫兵家的老爷子帮过我家不少忙,虽然在赊欠东西时让他签字,我也没有让他还过。前些天他说送我一台冰柜,抵以前欠的钱。”小卖部老板被吓得不行,找出了一个旧本子,上面全是孙卫兵赊欠东西的签字,时间可以追到七八年前,数目不小。

厂方发货员原本以为能够马上拿到被骗货物,得知二中队要将冰箱、冰柜和空调拉回驻地,脸色很不好看,嘴里不停嘀咕。

李大嘴见惯这等事情,装作没有看见。

侯大利年轻气盛,大声斥责道:“冰箱、冰柜和空调是赃物,也是破案的重要证据。案子走完流程,肯定会依规还给你们。我们费尽心力帮你们追回财产,你不仅不感谢,反而甩脸色,有没有良心?”

作为富二代,他思维还有盲区,总认为这点货款不值一提。而对厂方发货员来说,既有钱的问题,也有责任的问题。厂方发货员哭丧着脸辩解道:“侯警官,我没有甩脸色。拿不回东西,我要被扣钱,要被扣惨,搞不好饭碗要丢。”

李大嘴抹了稀泥,好言劝厂方发货员配合完成拆卸工作。

回到二中队,丁浩很高兴,又用力拍了拍侯大利肩膀,道:“你还真是变态,仅凭货车上的修理痕迹,居然真将土孙揪出来,人赃并获。”

“丁队,运气好,纯粹运气好。”丁浩手硬,力气大,打得侯大利直缩肩膀。

“看似偶然,仔细分析,说明变态工作态度认真,如果不是反复看相片,也不会记得土孙车辆的细节。”丁浩表扬了两句,收掉笑容,道,“不过你这种做法很冒险,如果没有找到赃物,那可真不好办。这种事只能做一次,不能有下回。除此之外,我总感觉土孙没有这么聪明,不能设计如此简单又有效的作案手法。江州诈骗犯罪行为人有两个明显特点,一是作案人多是惯犯,二是喜欢团伙作案。讯问土孙时,要有意挖一挖有没有其他同案犯。”

土孙一口咬定,绝对没有其他人,就是一个人干的。

侯大利做笔录时仔细观察孙卫兵,得出结论:孙卫兵谈到一个人作案时眼神飘忽不定,不愿意直视办案民警,说假话的可能性极大。

第一次讯问结束以后,侯大利在值班室里翻阅以前拷贝的视频。

土孙应该来踩过点,踩过点就得留有痕迹。侯大利反复翻看红月亮提供的视频时,果然发现土孙身边有个年轻人。看到这个年轻人,侯大利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土孙身边的年轻人是高中校友,曾经追求过杨帆的陈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