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侯大利的强烈要求下,两人回到现场。现场在短时间内被清理干净,仍然有一群闲人在凶案发生地议论纷纷,不肯散去。侯大利和杨帆凑在人群中听了一会儿便知道了很多细节:被杀女子的哥哥在附近银行上班,是银行保卫科长;保卫科长很高大,得知妹妹遇害,跪在地上痛哭。
银行家属院就在附近,有好事的银行职工家属还在人群里讲起保卫科长的家事。
一个老太婆提着菜篮子,对保卫科长深表同情,道:“他是好人哪,平时不多言不多语,工作认真负责,为人也很诚恳。他们是兄妹,在他们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出车祸一起走了,哥哥带着妹妹长大,既是长兄,又是父母,很不容易。他把妹妹拉扯大,感情不是一般兄妹能比的。听说他正在给在镇里当老师的妹妹调动工作,已经有了眉目,谁知遇到这种事情。真是天算不如人算哪!”
听到这些事,杨帆发出感慨:“现在是什么世道,好人命不长,祸害活千年。”
与多愁善感的杨帆相比,侯大利明显没心没肺,道:“那我就去当祸害,可以活一千年。”
杨帆嗔怒道:“这个时候别开玩笑,我没心情。你在省城这些年胡作非为,你别瞪眼,我听说过,这是事实。你以后要跟我做朋友,得痛改前非,努力学习,成为一个正派的人。”
在省城圈子里,如果有人说出这样的话会被所有人笑死,会被当作假正经、大傻瓜,杨帆说出这一番话时非常真诚,让侯大利无法用“解构”方式嘲笑她。
晚上,杨帆在梦里反复出现侯大利冲过去救人的场景。侯大利发现有人杀人时,没有思考便冲了过去,完全发自本性。其冲过去救人的姿势如此勇敢和果断,留给她深刻印象。
街边杀人案的新闻很快在《江州晚报》刊发。
每天晚餐时间,杨勇都会在饭前读报,了解江州新闻,这已经成为雷打不动的习惯。他看完第四版,将报纸放在桌上,感叹道:“人心不古哇,若是放在十年前,肯定有一群人冲出去帮助受害者。”
杨帆好奇地拿起报纸,看完第四版文章,愤怒地道:“记者不讲职业道德,断章取义!”
杨勇道:“你怎么知道记者断章取义?”
与侯大利一起看演出之事是机密,绝不能让父母知道,否则会引来没完没了的唠叨。杨帆停顿了一下,道:“当时我们班上有同学在现场,知道现场情况。案发很突然,现场围观的人都蒙了,没有反应过来。后来就有很多人冲出来,一起制伏凶手。记者只写了整个事件的前半段,后面围观群众合力打凶手就被掐掉了。”
“还有这种事?”杨勇又拿起报纸。
《路人冷漠,一朵如花生命凋谢》,标题下面是一幅清晰的大相片:凶手举起刀,正在扎躺在地上的年轻女子。年轻女子身上满是鲜血,放弃了抵抗,神情痛苦、绝望。在凶手身旁站有几个人,这几个人没有笑容,表情有些呆滞。
杨帆眨了眨眼,道:“我们有两个同学看到这事,讲得非常清楚。”
杨勇查看了摄影记者和编辑的名字,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报道有很大问题。报社批评路人冷漠,可是报社摄影记者也在现场,他只顾抓拍相片,为什么不见义勇为?虽然我也是摄影爱好者,理解摄影者遇到抓拍机会的急切心情,但是人命毕竟比一张精彩的相片更重要。这个时候,他最应该做的事情是放下相机,哪怕对着歹徒大吼一声,都比一张精彩的相片有价值。”
“老爸,你这个观点犀利。”杨帆看了报纸只顾着生气,没有发现报纸这篇文章隐约透露出来的矛盾之处。
杨勇愤怒地道:“如今报纸只顾用夸张甚至虚假报道增加销售量,有了销售量才有广告,有了广告才能发财。以钱为指导,这是人心不古、社会风气不正的最主要原因。”
前往江州一中时,杨帆将报纸装进书包。
下午放学,侯大利和杨帆一前一后走出学校,来到小河边。
小河在江州市这一段被称为江州河。江州河穿过城区,又向东流去,最后汇入长江。江州市政府这几年全力打造沿河景观,修建滨江花园带,为市民提供了一个天然的休息场所。
“什么事情?神神秘秘的,刚才还不肯说。”侯大利环顾左右,顿时喜欢上了这个“约会”地点。
“报纸记者完全不顾事实。大家一起制伏凶手的事情,新闻里一点都没有提及。”杨帆将《江州晚报》递给侯大利,让其阅读第四版文章。
“万幸啊万幸!我爸现在是胆小鬼,越有钱越胆小,最怕我出事。如果知道我还要见义勇为,天肯定会塌下来,家里会被搞得鸡飞狗跳,我爸极有可能再给我配两个保镖。”侯大利拍了拍额头,大呼万幸。
杨帆想起了“黑衣人保镖”形象,忍不住想笑,道:“有这么夸张吗?我感觉社会治安挺好的,你是故意给江州政府抹黑吧。”
“用句书面语来说,社会治安和长江差不多,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水下波涛汹涌。”侯大利看见杨帆在撇嘴,道,“我爸有一个朋友叫丁晨光,也是做摩托车生意的。他的独生女叫丁丽,前些年在江州被杀了,现在都没有破案。丁丽被杀以后,我爸被吓破了胆,在阳州初期,还真给我配了保镖。”
杨帆父母选择成为工薪阶层,缺少了富贵,换得了安宁。这些年来,杨帆生活在校园和世安厂厂区里,很少直面社会险恶。听到侯大利讲起生意场上的刀光剑影,浑身起鸡皮疙瘩。她用同情的眼光瞧着侯大利,柔声道:“大利,你变成富二代,到底什么感觉?是不是过得不好,很苦恼?”
“想听实话吗?”侯大利愁眉苦脸地道。
“当然,我想听实话。侯叔成为富豪,肯定会对你造成负面影响。刚才提起丁丽,我心里紧绷绷的。”
“当富翁压力很大”的观点是杨勇和秦玉的固定观点,前些年在家庭交流中,经常提到侯大利由于缺乏父母管教与社会青年混在一起的故事。杨勇和秦玉认为侯大利小时候如此聪明可爱,因为成为富二代而误入歧途,毁了人生,言谈间对侯大利深表同情。杨帆受到父母影响,也觉得侯大利失去父母关爱挺可怜。
“我在你面前说实话吧。在其他人面前,我没有说实话。”侯大利脸色严肃,先是低头看着平静的小河,又用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这才故意用深沉的眼光瞧向杨帆,道,“我现在觉得成为一名富二代,除了安全问题外,其他地方都还不错,若是当一个全职纨绔子弟,那真是爽翻了,爽翻了!”
他前面说得很凝重,后面喜笑颜开。
“居然还说纨绔子弟爽翻了!讨厌,我不理你了。”杨帆原本会听到侯大利的吐槽,不料画风突变,大恼,扬起手欲打。
侯大利伸手抓住杨帆手腕。
自从侯家搬离六号大院以后,侯大利和杨帆有数年时间没有见面。这一次在江州一中重逢,见面不久后又一起亲历了血案,关系猛然就拉回数年前。两人以前是以“兄妹”模式进行交往,从小在一起长大,天天见面,友情中带着浓浓亲情。几年时间分离,家庭环境的巨大变化,给两人以成长空间,带来全新视角,将“兄妹”关系还原成为正常的对异性爱慕的男女青年。
侯大利小时候经常牵杨帆的手,甚至在一起摔跤,从来没有什么异样感觉。彼一时,此一时,他始终记得杨帆打开门时自己的感受,当时场景完全是青春女神横空出世。这种女神来袭的感觉,与往日青梅竹马的兄妹感觉完全不同。
杨帆被侯大利握住手腕,脸唰地红到了脖子,往后缩了缩,没有挣脱魔爪。她没有想到侯大利会如此大胆,一时之间思维混乱起来,脸烫得如起火一般。
“你放手!”
“我不放!”
“侯大利,放手!”
“报纸妹,我不放!”
听到“报纸妹”称呼,杨帆想起小时候那一次尴尬经历,扑哧笑了起来。青春女神展颜而笑,侯大利获得鼓励,更不肯放手。
杨帆最终屈服,不再试图将手从侯大利的魔爪中挣脱。
两人牵手在小河边树下说话。杨帆焕发出更加亮丽的神采,青春光彩扑面而来,让侯大利感受到圣洁之美。
两人在小河边聊了二十来分钟,杨帆便要回家。杨帆是杨家的千金宝贝,父母为了保护她,规定了明确的回家时间。若是回家时间与放学时间有明显差距,杨帆必须给父亲做出合理解释。
回城以后,侯大利买了一辆自行车。第二天放学后,侯大利骑自行车送杨帆回世安厂。到了世安桥以后,杨帆不肯再让侯大利跟随。
侯大利坚持道:“我们下车,走一段。”
杨帆从内心深处也想与侯大利在一起,便“勉强”同意了这个方案。两人推着自行车往世安厂走。从世安桥到世安厂还有一公里,两人有说不完的话,回家路途实在太短。
侯大利道:“我这两天跟着你,发现你骑自行车从学校到世安厂时有一条基本路线,几乎没有偏离过。”
“真的吗?可能随我爸吧,你知道我爸的性格,他是外科医生,讲究严谨,不仅工作严谨,生活也严谨。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就是死板。初三毕业,我在暑假参加了部队文工团考试,顺利通过了。我爸想让我去学医,认为到文工团是吃青春饭,坚决不准我去。我本来很想去,后来屈服了,这才到了一中。”
杨帆谈起了对自己来说很重要也很遗憾的一件事。
“幸好你没去,否则我们就不能会师了。”侯大利安慰道,“你若对文工团真有兴趣,我让国龙集团投资搞一个国龙文工团。你来当团长,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杨帆给了这个纨绔子弟一个白眼,道:“很多事情用钱买不来。你以后也要改掉富二代思维。我未来的男朋友,一定要通过自己的本事考上重点大学。”
几年时间,青梅竹马的两个人在思想上产生了一定差距,杨帆意识到侯大利如今确实有了富二代思维,习惯用钱作为衡量标准。虽然两人对世界的看法在悄然发生变化,但是从小培养起来的感情加上帅哥美女在一起的化学反应,让两人交往起来非常愉快。
从9月底开始,侯大利就骑自行车送杨帆回家。杨帆受父亲影响很大,行为谨慎,不愿意两人的事情被任何人知晓,回家行动安排得非常隐秘。放学后,两人各自到不同区域取自行车,驶离城区,在郊区会合,最后于世安桥分手。世安桥附近有一处密林,密林中间有一块平坦的草地,两人经常坐在草地上复习功课。
除了杨帆同桌好友杨红以外,没人知道侯大利和杨帆的小秘密。
10月18日,侯大利接到省城哥们儿的电话,下午在江州一起聚聚。哥们儿在电话里暧昧地说起有两个艺校女生要一起来江州,到时候一起嗨一把。侯大利在省城时混迹于富家公子圈,因为年龄小,为了在圈内装酷,跟随大哥们有样学样,甚至遇事就当急先锋。
回到江州,侯大利的人生发生了美妙的转折,眼里只有杨帆,对其他女孩子再无兴趣。但今天省城大哥们过来,侯大利出于义气还得接待。
放学后,杨帆离开学校,独自骑自行车回家。
一小时后,一场罕见的秋日暴雨突袭江州,江州河水暴涨。
晚上七点,暴雨时断时续,杨帆还未回家,杨帆父母焦急起来。
晚上七点半,杨勇和秦玉叫上左邻右舍,沿公路寻找杨帆,在世安桥发现了倒地的自行车。世安厂六号大院的邻居们报案以后,冒大雨,顶惊雷,沿河道寻找,到天亮时仍然一无所获。
侯大利与省城来的狐朋狗友们喝了顿大酒,然后回家睡觉。而此时的杨帆已然孤独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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