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天,等到了一九八七年的元旦,“月色撩人”的剧组的第二段拍摄,正式在多伦多的摄影棚里开机了。
所有的室内戏,都在这里棚拍。经过一天的调整,罗纳德又开始找回了不受工会代表打扰的节奏。
工会代表最麻烦的地方,就在于有些代表真的拿着规定,严格执行。
比如规定的拍摄时间到了,要吃午饭了,但是剧组还有一个镜头没有拍完,需要加班一下然后再吃饭,这是非常正常的要求。
演员的状态,也是在一条条的拍摄里面,逐渐调整到位的。如果碰到困难的镜头,演员拍摄十几条也是正常的事情。如果这个时候,因为吃午饭而打断,等吃饭加休息的一小时过后,演员的状态又不知道到了哪里去了。
工会对这种事情也有应对方法,并不像不列颠的同行那样呆板,一到下午茶时间,那是放下设备就走人的,一秒钟也不多呆,就算你是乔治·卢卡斯,也是一样的待遇。
美国的两个演员工会,规定碰到不得不加班拍摄一条的时候,可以由导演提出加班十五分钟。这是硬性规定,剧组的工作人员和演员也必须无条件服从。
问题在于,十五分钟的时间,也就够拍一条半的。如果主角需要补妆,或者重新酝酿情绪,连一条的时间都未必够。
如果第一个加班的十五分钟,你没有拍完,那么对不起,第二个十五分钟,就需要工会代表和主要的演员的同意,才可以继续。
而且,必须支付双倍的加班工资,才能继续往下拍。
要是第二个十五分钟还没有拍完呢,那么还有第三个,也就是最后一个延长期。这个延长期就要支付当天所有工作人员的三倍工资了。
三个延长期一到,不管你的演员是不是正好被电影之神眷顾,马上就要拍出影视留名的片段了,对不起,今天到此为止,不能再继续拍摄了。
拍电影是个不确定性很强的艺术创作过程,很多绝妙的镜头,都是演员和工作人员,在一起碰撞,讨论,甚至互相谩骂的时候,灵光一闪而找到了解决方案的。
强行规定一个像办公室秘书工作一样死板的创作时间,就好象规定米开朗基罗只能每天在规定时间里画西斯廷教堂的穹顶壁画一样。可能你是能够得到一个支持工会工作的典范,但是电影里面所有的光彩,也差不多都被这种死板的规定给弄消失了。
所以,到了多伦多,没有讨厌的工会代表的随时打断,剧组的创作灵感又开始源源不绝起来。
多伦多在历史上,并不是一个传统的电影拍摄地。所以米高梅的布景组,在多伦多的莱斯利街上,找了一件空出来的仓库,把里面搭建成了洛雷塔·卡斯托里尼和父母住的家里的样子。
底层是一间被拆掉一半墙壁的客厅,和厨房吃饭的地方。二楼的楼梯也用木头还原出来,做了纽约布鲁克林区常见的地毯和墙纸,上面还有两间房间,按照布鲁克林那套老房子的照片,原样复制了一遍。
罗纳德在摄影机看不到的地方,放了很多意大利和希腊裔风味的小吃,还有加拿大传统的烤肉片。配上一些低度酒精饮料和碳酸饮料。
尽量让演员们在拍片的间隙,可以吃上自己喜欢的小吃,有必要的话,还可以喝点放松。
这种类似百老汇排练场地的安排,让所有的演员,相比在纽约的五周拍摄,放松了很多。
而放松带来的效果,就是更加出色的对角色的把握,和时不时灵光一闪的现场即兴台词。
罗纳德特别满意的,是扮演洛雷塔爷爷的费多尔·夏里亚宾。他虽然耳聋,但是在拍摄对手戏的时候,从不会乱了节奏。
这天拍摄到了洛雷塔回家吃晚饭的镜头。老头子每天啥事不干,就喜欢出门遛狗。几条大狗品种都不纯正,很像老头子从街上拣来的流浪狗。
但是老头子却对他们极好,每天不仅早晚两次带他们出去玩耍,还给他们最好的肉吃。
他的儿媳妇罗斯,负责一大家子人的三餐。这天晚上罗斯的哥哥和嫂嫂来家里吃饭,她做了美味的牛肉碎招待大家。
老头子看到自己面前那份盘子里的牛肉,趁着儿媳不注意,站起身来,走到壁炉旁边的狗笼子,把盘子从笼子下面塞了进去。大狗们开始欢快的吃了起来。
老头子又装作没事一样,掩耳盗铃地回到了餐桌前面。
他的儿子考斯莫对老婆罗斯说,“我想我的父亲需要一个新盘子。”
这时候罗斯一眼看过来,费多尔·夏里亚宾则赶紧低头,避开儿媳的目光。
罗斯嗔怪老头子把自己做的美食给狗吃,但还是从长餐桌的角落里拿了一个新的盘子,递给自己嫂子丽塔。
丽塔很奇怪老头子的做法,但看到罗斯没有抱怨,也就只好赚赚眼珠,给老头子又加了些牛肉和蔬菜,递了过去。
“Cut”
罗纳德对这一条里面,几位主要演员的默契表演非常高兴,这种大家族之间成员之间的亲疏远近,被这一个喂狗的情节,在几位演技出色的百老汇演员的演绎下,就像真的一家人那样自然。
叫停以后,演员们去休息。罗纳德特地让助理搀扶已经81岁费多尔·夏里亚宾,去一个专门为他设置的沙发里坐下。
费多尔·夏里亚宾走过罗纳德的时候,对他得意的一笑。罗纳德报以两个高高竖起的大拇指,老头子很高兴。
回过头来,罗纳德对摄影指导大卫·沃特金说道:
“你知道他到底怎么演的吗?我感觉他聋的很厉害,有时候我叫Action他都没反应过来。但是这个镜头里,演罗斯的奥林匹亚·杜卡基斯一个眼神过来,他马上就能接住。节奏和力度都对,他是有什么秘诀啊?”
“你怎么不去问他自己?”大卫·沃特金笑笑,和罗纳德开起了玩笑,“说不定他一高兴,就把自己的演技秘诀传授给你。”
“和他交流实在困难。”罗纳德也笑笑,费多尔·夏里亚宾是真的聋。有时候要和他说话,得说的很大声才行。
“你下一个镜头注意他的眼睛,你就知道了。这是多年的表演经验,给他的好处。”大卫·沃特金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让罗纳德自己去观察,他自己找了个躺椅,插空睡下了。
等摄影机重新布好位置,光线打好,罗纳德让助理叫醒了大卫·沃特金,继续拍摄。
罗斯的哥哥雷蒙德,也是一位百老汇的演员路易斯·古斯扮演的。他们是性格演员。
这是一个古老的称呼,专门用来描述那些演不同性格的配角的演员。相对角色都有类似性格的明星,配角经常性格各异,出场时间又少,还要在有限的时间里,让观众感受到配角迥异的性格。
路易斯·古斯完成的很好,罗斯的哥哥雷蒙德,听说洛雷塔出去没有回来吃完饭是为了准备婚礼,非常高兴。他很担心这个外甥女,自从丈夫意外去世以后一直没有归宿。
兴致来了,雷蒙德说了一段往事。
在考斯莫还和妹妹罗斯恋爱的时候,有一天半夜,雷蒙德被什么事情吵醒了。他往窗外一看,原来是考斯莫站在月光下,想和自己的妹妹约会。
那天的月光非常的大,非常的明亮,看上去月亮比房子还要大,好像要把雷蒙德家里的房子压垮一样。
月光的下面,站着的就是考斯莫。
罗斯很受用这段故事,非常高兴地看着哥哥回忆自己恋爱的往事,然后不时地用眼光去瞟丈夫考斯莫,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同房了,不知道今天这个浪漫的回忆,是不是能够让丈夫重新变得浪漫起来。
但是考斯莫并不领情,他对这种年轻时候对罗斯的爱慕,有点不想谈。他自己在外面找了个情人,对这种往事,又有点羞愧,又有点对往日腼腆的自己的不满。
所以他对妻子的哥哥雷蒙德说,肯定没有这种事情,雷蒙德一定是在做梦的时候梦到的。
“不,不是做梦,我很清醒。我年轻的时候谁也没有告诉过,我的印象太深刻了,那天晚上你就站在洁白的月光下,我印象深刻。我那时候还有点生气,觉得是你把那个又大又圆的月亮带到我家来的,月光很亮,照进窗户里面,把我吵醒了。”
“你肯定是在做梦,你睡起来就和死猪一样。”考斯莫知道在谈论下去,罗斯肯定要想起年轻的往事了,所以问嫂子丽塔拿过装红酒的玻璃杯,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喝了大大的一口。
“不是做梦,你明明就在窗户下的月光里。”雷蒙德和所有上了年纪的人一样,对年轻时的回忆特别固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