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紧随其后,一组上行琶音如春风拂面,接一组清脆颤音将音乐画面彻底渲染开来,如漂浮在大海上的小船,随微博起伏,随清风荡漾。
李安正感受着这蜉蝣于天地的感觉,一声“抱歉”将他的乐思打断。
“怎么了?”他停下手指,看向陈璇,书房内也随之安静下来。
陈璇盯着谱子看了一会儿,接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再寻求李安的建议,摇头抿嘴间道,“不对,这样处理还是不对,声音会盖住盼盼的。”
“我觉得还好吧?”
听陈璇这么一说,李安也有些不确切。
尽管他觉得刚才这遍开头他还不错,但鉴于陈璇毒辣的室内乐排练的经验,他更愿意先听听对方的想法,“你们一个高音声部,一个低音声部,在这个地方会存在声音相互打架的问题吗?”
陈璇摇头,“不是这个问题,关键在于音乐一开始的叙述感,你不觉得我们这便还是和前天晚上最后一遍的感觉一样吗?
李安想想确实,“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整体再轻一点?”
“不确切,”陈璇在想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打个比方吧,室内乐不像一些交响乐那样,一开始就给人一种气势磅礴的感觉,它更需要,嗯——更需要,我想想怎么说。”
李安不着急。
片刻,陈璇接道,“它更需要一种娓娓道来的口气,要缓缓的,循序渐进的,我们虽然只有三个人,但是每个人都要通过乐器做出清晰的表达。”
陈璇示意李安看总谱,见对方翻看总谱,她继续道,“前天晚上我就想说这个问题。”
“咱们三个人可能都太投入了,太用力了,你过分注重音乐结构,一定程度上忽视了声部交替,盼盼太小心,声音不敢出来,我做的也不好,很多地方没有做出声音主次。”
“就像刚刚这里,我的音量又大了。”
“肖老师说过,一首室内乐作品,所有声部的第一次交汇很重要,每个声部都要带着自己的性格语气。”
“你往后看,接下来又回到你的声部,然后盼盼接,最后才是我,我们演奏同样的动机,这三个交替动机应该有对话感,而这种对话感不是到了这里才出现,而是需要我们三个声部在第一次同时响起的时候就要出现。”
“嗯,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李安大概明白了,“第一次齐奏的地方要给人一种同口异声的感觉。”
陈璇眼前一亮,“对,就是这个意思,独立声部的表达在室内乐中很重要。”
说着陈璇觉得自己好像扯远了,三个人目前还没有完成初步的合拍,大学时期的她格外喜欢室内乐排练课,刚才和李安二人模拟三人排练的过程中,她又不自觉地带入了曾经那段经历。
“没关系,我挺喜欢听你讲这些的,能学到不少东西,“李安侃侃而道,”我大学除了给人弹钢伴,还真没有正儿八经的参加过什么排练,按照这种说法,那么钢琴还应该根据不同的语境使用不同的音色用以营造出不同的音乐氛围?”
陈璇伸出大拇指,“肖老师也是这么说的。”
厉害什么啊,李安笑,以他的钢琴演奏经验,通过陈璇的引导,这点东西他还领悟不出来么?
问题是道理简单,做起来并不容易啊。
和燕交的比赛舞台合作,他无需估计任何,整个乐团在指挥的控制下,大多数情况还是和他走的。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三个声部间,每个声部都要在音乐行进中不停地调换主角和配角的身份,就如陈璇所说,那种声部间的对话感较之交响乐,需要拿捏得更加细腻。
他举个不那么恰当的例子,就像演奏巴赫的赋格作品,两只手演奏三个声部甚至四个声部,哪个声部不重要?
都重要。
“来,继续。”
小小书房,钢琴声再起。
陈璇明显听到,这次钢琴的音色发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然而这并不是她关注的重点,重点是乍一听,音乐的听感比刚才那遍快了一些,但再一听,会发现这遍开头的速度和刚才那遍几乎无差。
如此听来,李安确实理解了她刚才的意思,并且只用一遍就做出来了。
不敢走神,陈璇接着持起长笛。
一分钟后,这次由李安叫停。
哪怕大方向的观点已经统一,可在细节上两人依然存有矛盾,不然前天晚上也不会那么不顺利,确实不能怪王盼盼。
前天晚上王盼盼从开始排练之后,大气都没敢喘几声,就更不用提说话了。
主要还是李安和陈璇,在音乐处理的问题上,这两人有时都犟的像驴。
就这么的,两个小时过去了。
临近七点,他们拿面包火腿肠简单的对付了两口,接着收拾离家赶往了昱东。
路上他们还在为一个颤音的速度争论。
李安坚持要快,在他看来车尔尼应该被归类在古典主义时期的作曲家行列,而这个时期的颤音讲究演奏要规范,保持标准的同时并且要快,这是最基本的风格要素。
陈璇则持相反观点,她认为车尔尼的大半生命是在浪漫主义时期度过,后期创作更多的是在整个浪漫主义思潮下完成的,所以应该将颤音演奏的更本我一些。
两个人的观点都有理有据,谁也说服不了谁。
李安不可能用自己更了解车尔尼这样的说法来劝服陈璇,难道就因为他是弹钢琴的?这样多少有些强词夺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