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大学四年加本科毕业后的两年半,也没有半刻休息的在练习,而他只完成了不到吴复生一半的曲目量。
尽管毕业之后他不得不因为生计问题拿出一部分时间去工作。
没办法。
这就是现实,先天的家庭条件和后天的努力同样重要。
更何况对方在在目前这个阶段所展现出来的天赋至少不次于他。
那么他凭什么赢的了对方。
凭某一种上台之后从天而降的状态吗?
李安心里很清楚,从规则上看,他已经走进决赛,距离金奖只有一步之遥。
但这一步的距离对于目前的他还有不短的距离。
现在回头再看看这一段。
从备赛到出征,横跨两个世界,练习同时兼顾工作生活,他已经做到了他能做到的全部。
此刻他的两张底牌已经全部打完。
暴风雨助他险进第三轮,告别送他进决赛。
没什么遗憾了。
甚至于得说他很开心,很满足。
见识了国内顶尖院校最优秀的演奏者们,同时也看到了自己的不足,最重要的是他重新找回了那把属于他的钥匙。
钥匙的名字叫信心。
是曾经的他在告别前留给他的最后馈赠。
真的没什么遗憾了。
这次比赛过后,他的生活是否会发生一些变化,或许这才是更值得他花费心思斟酌的问题。
看向一旁贴在墙壁上的海报。
‘第十八届星海杯全国钢琴大赛青年公开组决赛’的字样在他心里像是一页已经翻过的章节。
站起身长出一口气,李安感谢小米给他的提示,让他重新回顾这一整段,也让他在这样的时刻想起了那几个孩子。
他猜此刻其中至少有三个人在等待着他的登场。
给孩子们再好好打个样。
片刻。
随着大屏幕里雅涅夫起身鞠躬,李安平静的走出了他的休息间。
最后时刻,他能做的就是按照他的设想,把他关于k466的全部心思都留在最后的舞台上。
在这首作品上,他下的功夫丝毫不次于告别。
之所以这首作品不能成为他的底牌,是因为协奏曲和奏鸣曲真的是两种东西。
然而就在他从休息间走往后台这么短短一段路的功夫,舞台上却发生了一点小变故。
谢正乾老爷子被乐团首席扶下舞台。
李安刚走出安全通道,迎面王大立在一名工作人员和吴复生的陪同下火急火燎的朝着他这边走来。
三人身后乱走一团的后台入场大厅刚刚像是发生了什么紧急事件。
他的眉头还没来得及皱起,三人已是走到他身前,王大立急促道:“正要找你,你得调整一下出场曲目!”
什么情况?
紧接着吴复生解释说谢老爷子指挥完雅涅夫的曲目身体有些不适,被人扶下了舞台。
李安皱眉间呼吸一瞬抢了一拍,忙关心道:“谢指没事吧?”
王大立盯着李安一字一字咂道:“你现在什么事情都不要管,先调整状态,上台先演奏指定曲目。”
吴复生也没想到最后关头忽逢变故,他已经走到李安身后帮李安拍肩放松,“谢老爷子没事,你别乱,还有候指,而且乐队都是现成的,你们已经排好了,一会什么都不用想,放开去弹。”
李安听明白了,谢老爷子恐怕今天是上不来了,恐怕一会儿要上台的是侯振涛。
想想这两天和对方的各种交流,他镇定了一些。
“王导,谢指今天是不是上不了台了?”
这个问题他必须得明确。
王大立点头:“你演奏完指定曲目我们会安排助理指挥上场。”
呼——
李安深呼一口。
没问题的。
先云湘回忆,再k466。
ok。
呼——
接着又是一口深呼吸,得到了肯定答复,他也不在多想。
接着看向王大立:“王导,我可以上场了。”
王大立看了看表:“再给你两分钟?”
李安摇头,“不用了,我准备好了。”
王大立送李安到舞台入口,此时姜笙梁春雨几人也赶到了后台大厅,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王大立最后与李安确认,李安松了松袖口,用一个让现场所有人放松的微笑回答应了王大立。
王大立拍了拍李安的胳膊,接着低头对着耳麦轻轻说了句:“报幕。”
下一秒带头鼓起了掌。
“本轮最后一位出场选手,066号李安,甘省音乐家协会推选。”
“哗————————”
-
直播间里不知道后台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俄国选手下台之后等了一会儿才听到最后一名选手的登场报幕。
而现场观众也只是看到指挥被扶下舞台,即便有人已经猜测到了些什么,也只能干着急。
陈璇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林幽幽也好不到哪去。
两人在看到李安的出场之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昱东会议室,众人也松了口气,但仅仅是松了口气。
两个半小时前,秦勇对于本场抽签序号的分析仿佛还萦绕到众人耳边。
“哥,这种情况怎么办?”
王盼盼焦急的声音问出了每个人的心声。
“更换指挥。”
看着独自登台的李安,秦勇也在想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李安自指自弹,但紧接着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更换指挥?
这不就等于之前的排练白排了吗。
众人感到深深无语。
“别担心,那名助理指挥是谢老人家的弟子,在燕京指挥圈里也有点名气。”
秦勇嘴上这么说,实际上他也没见过这名指的舞台。
也只能盼李安接下来这这半个多小时能一切顺利。
-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灯光,熟悉的掌声,不熟悉的掌声音量。
第一次走上近两千名观众的舞台现场,李安有些兴奋,他停到钢琴前,转身看向一眼望不到边的黑压一片。
轻轻弯下了腰。
直到掌声消退他才落座,这是独奏者的礼仪。
调整好琴凳高度,他将双手放置双腿,闭上了眼。
没几秒钟,舞台不再燥热,他再次听见了流窜在舞台上的风声。
风吹来,仿佛带走了登台前的小变故。
重新张开眼,他知道就是这个时候了。
抬手落指,中间没有任何多余动作。
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快速在高音区相互交替。
如同冰凌碎落,钢琴响板里传出了一串先快后慢,再快再慢的颤音。
快慢更迭之处琴声的音量也在发生变化,第一次快到慢琴声渐强,第二次快到慢琴声渐弱。
同样一组写着自由延长的颤音,六个人的演奏各具特色。
有人厉而狠,有人软而柔情,有人长而绵绵不绝,有人短而悠缓,雅涅夫刚才的演奏仅仅只用了一拍在这枚颤音上。
而李安已经持续了十秒。
没错,这十秒的时间里,他的两根手指没有任何卡壳停顿,无论做何种速度与力度上的变化。
随着大厅里回响的颤音越来越慢,最后几乎变成了两个中速八分音符在交替出现,渐渐的,一种浮萍飘荡在天地间的感觉在空旷的大厅里油然而生。
忽然他收手,只剩丝丝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