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子当下就想发火,他发誓了,这次回来装台,决不再给人当孙子了,尤其是寇铁,他甚至都想过,这龟孙子要再欺负人了,他都敢当着全团人的面,给他一个嘴捶。但这阵儿他还是把火压下了,毕竟是出门了,尤其还是在首都,人家管剧场的人都盯着哩,咋都得注意影响,他尽量不急不躁地说:“寇主任,你也甭骂了,咱就是个下苦的,来也是给你们团上帮忙干事哩。虽不是外请的专家,那也是人嘛。事情赶到这一步了,只有二十四小时嘛,不行能行吗?我也想多给一些时间哩,多给一天时间,我们还能多挣一天钱哩,可事不由人嘛。你要嫌我多嘴了,这活儿,我们也可以不往出赶,只要你给瞿团和靳导能交代过去,咱下苦的,大不了不挣这个钱,走人完了嘛。”
寇铁见顺子把话茬搭得这么硬,也就没敢再把事往下僵,真僵到那里了,他也负不起这个责任,就又骂了一句:“哎你能,你刁顺子能,你一个指头都能剥葱哩。你赶紧,二十四小时交不了台,我不卸腿,总有人卸你的狗腿。”
顺子也懒得跟他理论,就分头跟大吊、猴子、墩子、三皮等人说了说,要他们加紧进度,所有人都悄声向顺子保证:放心,我这一块儿没麻达。
让顺子最感到安慰的,就是他的这个队伍,虽然平常也有磕磕绊绊,他们相互之间,也会有些过节儿,但在大事情上,绝对都不糊涂。他顺子说话,虽然不像戏里的皇帝那样一言九鼎,但也没人乱辈。尤其是到了急煞火时,一般不会有人掉链子。他带队伍的诀窍,几十年了,就是那老三样:一是带头干,啥活苦,啥活重,他就干啥,不多说话,不多指挥,别人干不好的,他再捡起来干一遍就是了,几次过去,也就没有人再敢把事不当事了。二是体贴人,把弟兄们当人看。谁有个大事小情的,他会跑前忙后,谁有个头痛脑热的,他也会有所表示,哪怕是一根冰棍,几片去痛片,一个肉夹馍,起痱子了,给一人沟子里哪怕塞点爽身粉,反正让你感到,瓜子不饱暖人心得很。三是不贪心。当头的,多拿一点也在情理之中,但多拿得有个分寸、下数,不是乱拿,不是一爪子挖下去,把别人的脊背能挖出几道渠来,这个连亲兄弟也是会受不了的。西京城的装台活儿很多,好多人之所以组织不起来这个摊子,就是因为私心太重,太黑,干一两回,大家就散伙了。所以,每到关键时刻,顺子团队的凝聚力、向心力就能发挥出来。瞿团和靳导,也都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在危难关头,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
顺子知道他肩上的压力,但表面并看不出来,就是比平常跑得更快些了而已。平常上面光槽,如果装台时间长一些,他可能一次只提一只灯上去,任务要是紧些了,就会提两只,现在不仅提着三只灯,而且还给脖子上套了一捆电缆线,爬梯子爬得两腿直打闪,但他还是艰难地往上爬着。弟兄们看顺子这样干,自然也都把力努圆了。
大吊也在朝舞台顶上的二道天桥运灯具,并且都是电脑灯,有的一只就上百斤重,大吊也是背上背着电脑灯,脖子上还挂着一捆几十斤重的电缆线,嘴上还叼着一卷铁丝。顺子就让墩子招呼着点。大吊说,他的身体这次绝对没麻达,相反倒是提醒顺子,要注意痔疮的老毛病。
大吊不知咋的,这次装台还特别兴奋,不仅自己干得欢实,而且也没忘了跟猴子打嘴仗。猴子一直站在五六米高的云梯上绑顶灯,两条腿,死死夹在云梯的钢管上,大吊就在二道天桥上喊:“猴子,跳钢管舞呢。”猴子说:“给‘吊组’表现哩嘛。”大吊说:“你是用尾巴缠着钢管,还是用那家伙缠着,要是用那家伙,可得多缠几圈,小心溜脱了。”把大家都惹笑了。猴子就说:“我要有‘吊组’的本钱,就端直把那货,吊在舞台顶的横梁上,荡着秋千作业了。”把大家又惹得哄笑了一阵。剧团来的那帮装台人,还不明白“吊组”是什么意思,墩子嘴长,就学说了一遍,从此舞台上就把大吊喊叫“屌组”,把顺子团队的所有成员,都叫“屌员”了。
剧团来的那帮装台人,有几个一开始就有情绪,不是跟着寇铁怨办公室是吃干饭的,抓阉就抓了这么个烂舞台,再就是怨主演们坐着软卧、坐着飞机来,还嫌房子没安排好,看老瞿把这一伙“万货”惯的,干脆都住到花椒树上,让一个个都品麻死得了。有人议论说,比赛还不都是给他们比哩,结果是人家拿了大奖,回去又增添了闹情绪的本钱,闹待遇的砝码。人家高级职称有了,房有了,荣誉拿火车皮拉,咱们有什么呀,永远都是“垫蒸碗”的红苕、土豆、萝卜丁。在这么恶劣的条件下,给人家装台,让人家表演,让人家获得鲜花掌声,人家还不领咱的情,动不动还说,给人家拾鞋带都看不上,你说咱们落了个啥?图了啥?有几个人,还越说越激动,最后就干脆躺倒在地毯上,不干了。
可顺子他们,不能不干,并且还得拼命地干,有牢骚也没处发去。
墩子嘴长,背了个进口的新追光灯上楼呢,累得呼哧呼哧的,还追问了顺子一句:“哎,顺子哥,你说,那咱们图啥哩?”
“图你妈的个x哩,快干你的活。”顺子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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