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不是他们想象的那么炫目,当他们夜半三更,摸进首都心脏的时候,这颗心脏,正进入午夜休眠期,虽然有路灯,甚至也有一些眨动的彩色灯火,但总体已是车少人稀,楼影憧憧的静寂状态了。当他们七弯八拐地,找到那个演出剧场时,里面正在拆台,后台口,也停着好几辆康明斯。他们的车暂时进不来,就只好停在马路边等候了。
顺子他们算是碰见同行了,就想上去看看,谁知刚走到后台口,就被两个抬布景的人挡住了:“干吗哪干吗哪?”顺子见人家说的是普通话,就也用夹生普通话回答说:“我们是来接台的,《人面桃花》剧组,西京的。”“嘛剧组,嘛剧组?”“《人面桃花》剧组。”顺子又说了一遍。另一个抬布景的,还给那个问顺子的解释了一遍:“就是人脸像桃花。”那个人还嘟哝了一句:“嘛不叫‘人脸月季’呢,咱北京,市花可是月季。”接着,那人倒是比较友好地问了一句:“你们需要装台吗?”顺子说:“不需要,我们自带啦,自带啦。”那两个人就不再搭理他们了。他们想进后台去看看,那两个人就很不客气地挡在门口,一个说:“哎哎哎,你以为你是中南海警卫局的,什么地儿都可以去看,什么地儿都可以去查是吧?这是首都喂,你什么都得讲规矩。人家天津的戏还没走呢,你想干吗呀你?”顺子说:“我们想看看舞台,看一会儿怎么装。”“你算干吗的呀你?”那人还是那副神情。墩子就急忙上前解释说:“这是我们的领导,头儿,想进去看看台子。”另一个抬布景的就发话了:“嘛嘛,你说嘛,领导?头儿?在北京这地儿,你还敢说你是领导?头儿?什么级别?就部长在这剧场里,一晚上一把能抓仨。你还头儿呢,一边儿歇着去吧您哪。”他们就再不好往里闯了。墩子还说:“狗日的牛逼呀,连装台的都说普通话呢。”猴子说:“看你这瓜坎样子,普通话就是北京话,人家不说普通话,还说你秦腔啊。”墩子就笑了,说:“广播电视里说普通话能听懂,可他们说普通话,就跟嘴里含了颗枣核一样,舌头在里面打不过转圈嘛。”顺子就说:“出远门了,都把烂嘴夹紧,免得给我惹祸。”
原本定的是半夜两点进舞台,可上一家到现在连台都没拆完,据办公室的人说,恐怕只能到凌晨四点接台了。顺子就又让大家原地休息。到四点又说得到四点半,他们真正进到舞台里边,已是早晨五点钟了。
进了舞台他们才知道,这是一个工厂的俱乐部,也能演出,但更适合开会,搞活动,装台难度特别大。
寇铁这时也来了,就骂团里办公室的人,说他们一个月前就来抽签,抽的这号破舞台,手是让大粪淹了。
本来舞台就差,加之又被上一家剧团占去了好几个小时,装台就真正成一场恶仗了。
顺子他们五点开始卸车,到八点,才把第一部分装台急用的东西卸完,团上另外派来装台的,还有几十个人,他们是早上八点才到剧场的。所有主要部位,都由顺子的人把持。顺子还专门给他的特别小组开了会,要求所有人都不能掉链子,他还用了老电影里常用的一句话: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
他最担心的还是大吊的身体,这一路上注意着,倒是没发现任何问题,现在开始恶战了,他还是提醒大吊:不敢大意,要趁摸着来。他开始给大吊安排的,是比较轻省的活儿,可大吊不同意,说那是三皮和娘们儿干的事,他还是喜欢上高空作业。加之猴子爱跟他较劲,他也不想示弱,就扛着灯,上了二道天桥。顺子也一直在观察着大吊,他还安排了墩子,要多注意着点大吊的身体。
这个舞台本身虽然有几十个灯,但基本都是开会用的照明光,团上的灯光师丁白来一看,说一个都不能用,必须全用自己带来的。团上一共带了近三百个灯具,需要全部装上去,这个工作量,大得几乎有些惊人。但无论量再大,装起来再困难,顺子还是让大伙儿咬牙往上装,他说,这毕竟是跟全国打擂台来了。由于整个舞台设施,不是一个合格的剧场装备,所以装灯、装景,都缺乏必要条件,连他们团上舞美队的专业人员,都喊叫没法干,但顺子他们,还是在想办法朝上装着。
十点多的时候,瞿团和靳导他们大部队坐火车也到了,瞿团和靳导就急忙到舞台上来看情况。寇铁汇报的结果,基本就是装不成,更别说明晚参赛演出了。
瞿团就喊叫顺子。
其实在瞿团和靳导进剧场的时候,顺子就从前灯光槽里下来了,见寇铁一直在前后汇报着情况,就没朝跟前凑,他现在不太想像过去那样,太主动地四处献殷勤了,过去献着献着,有时就热脸煨了人家的冷屁股,再不献了,把活儿干好就行了,尤其是得把腰杆挺直了。不过瞿团叫,他还是得去,并且步子不能慢,瞿团毕竟一直对咱好着哩。他还是穿着那身蓝布大褂,虽然已经热得褂子的前胸后背,都汗津津地贴在肉上了,但他还是习惯这样穿着。用他的话说,这就是咱的戏服,其实穿着,也是为了防止皮肉划伤,毕竟都是跟丁头拐脑的铁器、木材打交道。
瞿团说:“辛苦了,顺子!”
“咱就下苦的,哪有瞿团、靳导辛苦,坐了一夜火车,一到,就亲自到舞台上指挥来了。”话都说完了,顺子又有些后悔,咋就这样由不得自己地要给人家献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