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前,那时他与延业、延空都是三十五岁左右,而住持永善大师已经年近五十,却迟迟没有退位的意思。
菩提寺的香火向来旺盛,由延业与他担任寺中的正副执事,所有的钱财都从他们手中过,可拥有使用权与决定权的仅有永善大师一人。
人如其名,不论他们这三位弟子如何劝阻,永善大师都坚持要将大部分的香火钱捐赠出去帮助流离失所的孩童或是难以继续运转的孤儿院,只留下一小部分维持日常开销,连修缮大殿的钱都精打细算,好不节省。
在这种情况下,寺中的人也越来越少,之前还有的那些杂役弟子也因为永善大师想要节省开支而请走了。除了恒行几人,只留下了一位看门的下笠。
钱财只有这么多,但人的欲望是无止尽的,当了这么多年的普通弟子,每日见到来礼佛的香客又不少都是穿金戴银的,早已将他们心中的欲念之火烧得滚烫。
延业三人熬了又熬,想着等到永善大师退位,住持之位腾出来交到他们手里,那总有过好日子的一天。
可未曾想到的是,他们没等到永善大师的退位,反而等来了一夜暴雪。
那夜风雪交加,寺中除了偶然进来躲雪的三位客人,再没有其他外人。
呼啸的风掩盖住了争执的声音,漆黑的夜隐藏住了鬼祟的人影。
菩提寺的所有建筑都是木板搭建而成,藏书阁也不例外。点燃藏书阁的过程简单到延识都难以置信,总之当他回过神来,永善大师已经被延业打晕关在门内,里面的书也成为了绝佳的可燃物,不出瞬息,冲天火光映亮整片夜空。
后来,永善大师圆寂,延业继任住持,他与延空则是担任了正副执事。自此,寺中的钱财都为他们三人所用,也不用再过早年那些省吃俭用的苦日子了。
听他说完,下笠爷爷第一次露出激动的表情,眼周干瘪的肌肤都随之撑开,瞪向延识:“果然是你们!”
这一天他想过许多遍,更是早就考虑过等到找出凶手的那时,他要如何辱骂对方。他既哀又怒,有许多话想说,可这么多年过去,这些话被他放在身体里不断咀嚼反刍,此刻真的从延识口中听见了真相,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老者的脸上有许多道皱纹攀爬,每一道都是他过往生命之中所历经的沟壑,那双洞明世事的眼睛更是亮得骇人,让延识都忍不住朝后挪了挪。
下笠毕竟上了年纪,没有了当年畅想着为永善大师手刃仇人的冲动。他干薄的嘴唇发出一声声质问,里面既是无奈又是痛心:“永善大师待你们还不够好吗?你们三个早年才十来岁的时候,无父无母无家,不都是永善大师将你们捡回寺中,这才没让你们饿死在外面?你们竟一点也不记挂永善大师待你们的恩情?”
“是!是师父将我们三个捡回来,可他捡了我们回来,难道就是要让我们过这种天天吃粥的苦日子?”延识越说越觉得自己有底气,反问起下笠,“寺中分明有钱,师父却一点也不舍得为我们花,难道侍奉佛祖,就一定要两手空空吗?”
下笠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延识,骂道:“庸儿!”
他来到菩提寺三十年,哪怕平日只在寺门处看门,与延识几人的感情也不算淡了,几乎将他们当作自己的半个小辈看待。
下笠又问道:“你可知永善大师为何给你们取延业、延识、延空这三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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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识虽然并不是个真正虔诚的僧人,但不论他是否刻意诵读,这许多年翻阅过的佛经已然实实在在被他记住,况且还是自己的名字。
他答道:“业识来空。”
“正是。”下笠肯定道,“‘自性发时,业识来空’,永善大师将你们带回寺中之时便看出你们三人并非是勤勉上进之人,将来必会为俗世红尘所扰,这才盼着能时刻警醒你们,世间万物都是由‘空’而来,切莫为情绪所控!既然你都知晓,为何要如此做?难道永善大师待你们的好,你们一点也不记得?”
延识丝毫不觉羞愧:“记得又如何,不记得又如何?难道他救过我们,就能决定我们今后的人生?就能让我们陪着他一起节衣缩食地活在这间寺院里头?”
下笠被他说得哑口,半天没能答上。
柳原月在一旁看得分明,对于下笠爷爷这种能够为了一口饭而留在寺院看守寺门三十余年的长情之人来说,自然是不可能理解延识这类为了钱财可以狠心弑师之人的心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