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在神女消失之后,这片神都之中,依旧有着许多信徒,默默地虔诚地在那里祈祷着。
有年老的人,也有年轻人。
年老的人未必是因为痛苦而来,年轻的人也未必是为了爱情的苦恼而来。
当一切自我无能为力的故事在生命力长久地延续。
大约礼神,便会成为一个长久的不可磨灭的姿态。
柳三月静静地站在那里,越过那些神力薄雾,安静地看着那些虔诚以礼的人们。
这个道人其实很想告诉他们。
神女快要死了,她不会再回来了。
只是话到了喉间的时候,却又重新咽了下去。
道人想起了在云梦泽边遇见的那个种花的剑修。
也想起了与神女洋洋洒洒地争论过的许多东西。
世人当真不知道,神女垂怜,是一件极为奢侈的,近乎不可能的事吗?
他们知道的。
但是世人依旧有所愿而有所待。
就像.....
柳三月默默地低下头来,想着那样一个一千零三年的春天的故事。
就像某个叫做李青花的姑娘,真的便不知道,那样一个白衣剑修其实确实不会再回来了吗?
这个道人蓦然垂落了几滴泪水。
生命当然是开着花的。
但有时未必是从花茎里开出来的,也会从那些虬结的伤口里。
开出很是扭曲的花朵来。
生命呵生命啊。
柳三月抬手拭干了泪水,抬头静静的看着那些神力之外的天穹。
一切既往,一切不可复来。
生命啊生命啊。
柳三月缓缓地向着这片神都的极深之处而去。
穿过大湖,穿过神光,一如当初某个细雨绵绵的春日的故事一样,道人攀爬着那座高崖。
直到满身泥泞,一如柳三月当初所说的那样,世人在泥泞之中,才会更清楚自己的所想与所要。
于是他们诚恳地索要着。
柳三月有些精疲力尽地爬上了那处神都之崖。
当初的那个撑着伞的黑裙女子已经不见了,某个穿着白衣的模样甚佳的书生也不见了。
崖上落满了人间的尘埃,落叶,还有许多枯萎的花朵。
柳三月站在上面张望着,好像是想要寻找一些东西,好像只是在休息着。
当初那个被瑶姬从岁月里找回来的,变作了她的虔诚的信徒的柳三月呢?
柳三月并没有找到他,于是这个道人很是遗憾地在崖边坐了下来。
其实道人未必不想问一问,当初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让那个一刻钟之前的自己,那样虔诚于神女大人。
只是当他抬头看向这片人间的时候,却是蓦然沉默了下来。
柳三月啊柳三月。
你当真不留恋这人间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如果真的不留恋,当初又何必从冥河之中,应承了神女的垂怜,带着这样一副残破扭曲的躯壳,长久地赖在人间呢?
柳三月默默地坐在那里许久,似乎听见了一些声响,从自己的身后而来。
这个道人回过头去,却是愣在了那里。
站在身后的,不是别人。
而是他自己。
那样一个好像已经将自己鞋上的泥泞撬干净了的道人,正用着一种哀怜的鄙夷的目光看着自己——那个目光很熟悉,柳三月当初便是这样看着一刻钟前的,跪伏在神女身前的自己。
柳三月沉默了很久,默默低下头去,这才发现,自己的鞋上干干净净。
而膝头满是尘泥。
道人反倒是笑了起来,抬头看向了天穹,轻声笑着。
“现在,我是您的信徒了,神女大人。”
来自对生命的留恋,对冥河故事渴求再次发生的憧憬。
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呢?
柳三月其实也不清楚。
两个柳三月或许在一同看着天空,也或许在一同看向假都,等待着假都的某个剑修,点燃神海的一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