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请辞与请死

甚至在神女消失之后,这片神都之中,依旧有着许多信徒,默默地虔诚地在那里祈祷着。

有年老的人,也有年轻人。

年老的人未必是因为痛苦而来,年轻的人也未必是为了爱情的苦恼而来。

当一切自我无能为力的故事在生命力长久地延续。

大约礼神,便会成为一个长久的不可磨灭的姿态。

柳三月静静地站在那里,越过那些神力薄雾,安静地看着那些虔诚以礼的人们。

这个道人其实很想告诉他们。

神女快要死了,她不会再回来了。

只是话到了喉间的时候,却又重新咽了下去。

道人想起了在云梦泽边遇见的那个种花的剑修。

也想起了与神女洋洋洒洒地争论过的许多东西。

世人当真不知道,神女垂怜,是一件极为奢侈的,近乎不可能的事吗?

他们知道的。

但是世人依旧有所愿而有所待。

就像.....

柳三月默默地低下头来,想着那样一个一千零三年的春天的故事。

就像某个叫做李青花的姑娘,真的便不知道,那样一个白衣剑修其实确实不会再回来了吗?

这个道人蓦然垂落了几滴泪水。

生命当然是开着花的。

但有时未必是从花茎里开出来的,也会从那些虬结的伤口里。

开出很是扭曲的花朵来。

生命呵生命啊。

柳三月抬手拭干了泪水,抬头静静的看着那些神力之外的天穹。

一切既往,一切不可复来。

生命啊生命啊。

柳三月缓缓地向着这片神都的极深之处而去。

穿过大湖,穿过神光,一如当初某个细雨绵绵的春日的故事一样,道人攀爬着那座高崖。

直到满身泥泞,一如柳三月当初所说的那样,世人在泥泞之中,才会更清楚自己的所想与所要。

于是他们诚恳地索要着。

柳三月有些精疲力尽地爬上了那处神都之崖。

当初的那个撑着伞的黑裙女子已经不见了,某个穿着白衣的模样甚佳的书生也不见了。

崖上落满了人间的尘埃,落叶,还有许多枯萎的花朵。

柳三月站在上面张望着,好像是想要寻找一些东西,好像只是在休息着。

当初那个被瑶姬从岁月里找回来的,变作了她的虔诚的信徒的柳三月呢?

柳三月并没有找到他,于是这个道人很是遗憾地在崖边坐了下来。

其实道人未必不想问一问,当初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让那个一刻钟之前的自己,那样虔诚于神女大人。

只是当他抬头看向这片人间的时候,却是蓦然沉默了下来。

柳三月啊柳三月。

你当真不留恋这人间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如果真的不留恋,当初又何必从冥河之中,应承了神女的垂怜,带着这样一副残破扭曲的躯壳,长久地赖在人间呢?

柳三月默默地坐在那里许久,似乎听见了一些声响,从自己的身后而来。

这个道人回过头去,却是愣在了那里。

站在身后的,不是别人。

而是他自己。

那样一个好像已经将自己鞋上的泥泞撬干净了的道人,正用着一种哀怜的鄙夷的目光看着自己——那个目光很熟悉,柳三月当初便是这样看着一刻钟前的,跪伏在神女身前的自己。

柳三月沉默了很久,默默低下头去,这才发现,自己的鞋上干干净净。

而膝头满是尘泥。

道人反倒是笑了起来,抬头看向了天穹,轻声笑着。

“现在,我是您的信徒了,神女大人。”

来自对生命的留恋,对冥河故事渴求再次发生的憧憬。

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呢?

柳三月其实也不清楚。

两个柳三月或许在一同看着天空,也或许在一同看向假都,等待着假都的某个剑修,点燃神海的一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