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鱼回过神来的时候,正好听见了一滴液体如水的声音。
那是自身旁的那个剑修白发之上,滴落的一滴血水——作为以身而承这样一柄剑剑意的陈云溪,一身血色自然是不尽的,那些游走于身上的剑痕,无时无刻不在给这样一个剑修的身体带来新的伤痕,于是血珠渗出,沾满青衣与白发。
张小鱼的目光自陈云溪身上收了回来,而后又落向了那处正被滴落的血水,打破的那些溪面。
明月碎了满溪,人影也是的。
但张小鱼其实并不能看见这样一种画面。
只是来自过往的生活的经验,并不妨碍他想象出来许多的东西。
先天失明之人,与后天失明之人,自然是不一样的。
张小鱼虽然看不见色彩了,但是那些色彩其实一直在他脑海里。
除非用上漫长的岁月,去将那种色调一点点地淡忘下去。
陈云溪的声音很是平静的在一旁响起。
“所以你明白了吗?”
张小鱼抱着怀中山河剑,静立于溪畔,轻声说道:“或许明白了。”
陈云溪没有再说什么,平静地转过身去,继续向着剑崖方向而去。
张小鱼静静的看着那个白发剑修的背影,风声勾勒的线条之中,有纷飞的白发,卷乱的青衣,还有飞溅的血水与溢流的剑意。
“前辈既然手中有剑,为何不更为干脆利落一些?”
陈云溪停了下来,平静的立于浩渺夜空之下,淡淡的说道:“我们不是要毁了人间,张小鱼。”
这个白发剑修低头看着这样一柄剑。
“剑出鞘了,人间便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这个剑修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一般,转头看向那个白衣剑修,说道:“在一些故事结束之后,帮我一个忙吧。”
张小鱼皱眉说道:“什么忙?”
陈云溪平静地说道:“杀了你那位师弟。”
张小鱼怔怔地站在那里,长久的沉默之后,没有再问什么,只是轻声说道:“好。”
陈云溪捧剑而去。
这个白衣剑修长久的沉默地站在溪畔。
张小鱼当然有很多师弟,曾经南方诸多剑修,都叫过他师兄。
甚至在岭南的时候,那个叫做乐朝天的道人,都叫过他师兄。
但是张小鱼很清楚,当师弟二字,不加任何前缀与阐释之语的时候,自然只会有一个人。
那就是那个终日躲在伞下的,叫做南岛的少年。
人间六月月色清冷,照得人间如同霜雪之地。
安静的站在那里的白衣剑修,更是有如一株雪中之梅——白衣之上,有着许多的洗不干净的血色,勾勒出枝桠与梅花。
只是究竟是血中梅,还是眉上雪。
大概无人知晓。
不知为何,张小鱼总觉得自己好像隐隐听见一些渺远的,抚琴而唱的声音。
是。
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问人生,到此凄凉否?
他并不知道这些声音来自哪里,于是很是茫然地四处张望着。
一直过了很久,张小鱼才终于想了起来。
是在久远的故事里。
在某个青山之观中。
有个道人便是那样叩击着一些乐器,坐在月色里,轻声唱着。
“我亦飘零久.....”
那时的道人,或许确实是在唱着自己。
只是。
张小鱼没有继续想下去,只是松开了怀里的剑。
剑鞘垂直落下,插进来溪畔那些湿软的泥土之中,而后无数剑意流转,寒光骤然出鞘,一如一带月色清溪一般,射向天穹之中。
有东海剑修的声音无比愤怒地自夜空之中而来。
“张小鱼,你不要欺人太甚!”
张小鱼平静地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那些风声里勾勒而出的诸多剑光与剑意的轨迹。
山河剑带着极为强悍的剑意,射入其中。
那些东海剑修或许确实没有想过,当初那个初入大道不久的年轻人,却已经远比他们东海诸多剑修都要高得多也强得多了。
毕竟倘若天赋不好,如何能够在二十五岁之前,同时将山河观之术与剑意之道,都修得这么好呢?
“我没有欺人太甚。”
张小鱼平静的说着,抬手掐诀竖至身前,白衣之下,道韵如海,剑意如云。
“只是不欺人间年少而已。”
同样的一句话,自然有着诸多不同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