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至少我问心,尚是圣人。”
张小鱼不住地笑着,说道:“是的,是啊,大圣人李山河,小圣人陈青山,河宗这些年来杀的人,原来都是十恶不赦之人。”
乐朝天只是平静地转过身去,带着陆小三与松果,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你活成了一把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剑了,张小鱼。”
原本一直平静的讥讽的好像毫不在意的站在那里的白衣剑修,却是在这个道人转身离去的那一刻,瞬间变得愤怒了起来。
“我既是天下大恶之人!你为何不动手?东海边你已经入了十三叠,你为何不动手?”
乐朝天头也不回的说道:“陈云溪在清角城中,我又何必多次一举?更何况......”
这个道人微微顿了顿,无比平静也无比漠然的说道:“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你不再是我的弟子了,张小鱼。”
这是当初在小楼之中,听闻东海某个剑修的故事之后,这个道人抚琴而唱的一首曲子。
如同一语成谶。
又好似这样一个道人其实总能隐隐看清一些风雪之后的故事。
人间长街之中有锵然剑鸣而来。
那一道自鞘中灿然而来的剑光,却是直接落向了那个背着葫芦的小少年。
乐朝天仿若未闻,便任由那样一剑倏然而来。
只是便在下一刻,那个白衣抱剑鞘之人,却是低下头去,静静的看着自己那身白衣之下的道袍,有道文自那里脱离而出,化作屏障,追击而去,与那一道剑光怦然交汇。
剑意与道韵一同弥散,像极了一场寥落下去的星光烟火。
那柄剑在长街之上坠落下来,铿然有声。
而那些道文却没有再回到了那个白衣剑修的道袍之上。
张小鱼低着头,看着风声勾勒的,空空如也的被某个道人剥落了道文的道袍衣角,好似低落的沉默了很久,而后轻声笑着,颇有些颤栗地笑着。
“原来你是认真的。”
......
什么也没有再说的白衣剑修捡回了自己的剑,长久地看着某个道人离去的方向,而后平静的向着另一个剑修离开的方向而去。
张小鱼见到了那个端剑而行,一身剑痕游走的白发青衣的剑修的时候,是在清角城的一处巷子里。
这个十五叠,堪称当今人间境界最高之人的剑修正在那里对着一天皓月歇息着。
张小鱼静静的看了三剑之中最为神秘的最后一剑很久,而后轻声说道:“那日在山林之中,那个身影是前辈?”
陈云溪很是艰难的转回头来,这样一个动作本该是极为简单的,只是对于现而今的陈云溪而言,却是无比痛苦的,手中那柄剑上被激发逸散的一些剑意,让他如负人间,如临深渊,也如履薄冰。
“是的。”
陈云溪很是平静的说道。
在悬雪小镇之中,这个白衣剑修受到了来自谢春雪的一剑,逃离而去之时,风声曾经勾勒出了一个身影。
那个身影似乎很是哀怜地说着你真的走得下去吗?
所以张小鱼低头看着手中被风吹得微微鸣响着的剑,轻声说道:“有什么是走不下去的呢?”
陈云溪平静地站在那里,抬头看着那一轮似乎倾洒着许多细微剑芒的皓月,淡淡的说道:“倘若我告诉你,我们所做的事情,对于人间而言,确实是错的呢?”
这个白衣剑修看着身前那个剑修的抬头望月的模样,同样抬起头来——但张小鱼是不见人间月色的。
那样一轮皓月,离人间太远,风声无法勾勒那样的东西。
所以他只能想象着,有冷月清辉,疏淡地洒落人间。
“那么前辈为何明知是错,却依旧前行?”
陈云溪平静地说道:“因为我们畏惧许多东西。他李山河是热爱里的愤怒,而我们是畏惧里的惶恐,于是许多东西,我们便不得不做得更为决绝无情。”
张小鱼长久的沉默地站在那里。
从某种角度而言,乐朝天说的当然是有道理的。
河宗与十九章,虽然都是在杀人,但是二者在本质上,当然是存在着区别的。
只是对于世人而言,是否是问心圣人,当然是不重要的。
生死才是。
这个白衣剑修静静的在巷子里站了很久,而后缓缓说道:“所以在这背后,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真相?”
陈云溪平静地说道:“我以为你知道你师父当年提出过的人间流影的假想。”
张小鱼沉默了许久,而后轻声说道:“我不知道,或许师兄他知道。”
那样一个观宗弟子,是第一个自山河观脱离而出的人。
陈云溪什么也没有说,或许是休息够了,这个剑修重新端着那样一柄剑,一步步的向着前方而去。
张小鱼沉默地跟了过去。
二人一直向着这样一处东海小城之外而去。
直到停在了某处平原溪畔。
这个白发剑修才缓缓停了下来,捧着剑静静的站在那里,低头看着一溪明月,还有那种如同烟云一般袅袅而动的自己的倒影。
张小鱼依旧沉默地站在那里,一如陈云溪一般,静静的看着溪中的自己。
这个画面,不知为何,突然让他想起了当初在剑崖那边的某场初雪里的故事。
自己的山河被陈青山的山河破了。
于是跌落下去,落在了那处断崖雪溪之中。
彼时的陈青山,只是平静地接着一捧自心口坠落的鲜血,而后便要翻转手掌,将那些鲜血滴落入清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