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雪微微一笑。
“活着的晚辈,自然要比死了的前辈好。”
谢春雪是两百年前的剑宗弟子,当年的年轻三剑之一,倘若不是那么早化妖,舍弃了一身世人的天赋,大约也会是九叠之上的存在。
只是倘若不化妖,那么大风历一千零四年的人间,自然便见不到这样一个握着白雪之剑的女子。
取舍之事,在人间之中,自然是无处不在的。
白玉谣轻声笑了笑,站了起来,叠手腹前,看着谢春雪说道:“所以阳春剑来青天道做什么?”
谢春雪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看向了那个湖畔一身剑意环绕的黑袍帝王。
“有些事情不能理解,所以前来问一问师伯。”
神河依旧安坐在那里,什么也没有说。
白玉谣亦是看了那个人间帝王,而后轻声说道:“你想问什么?”
山居大湖长久的沉寂着,一直过了很久,谢春雪才轻声说道:“师伯当初那一剑,是什么意思?”
白玉谣柔声道:“哪一剑?”
谢春雪深深的看着那个帝王。
“人间一线。”
倘若东海那些打斗,世人所能遥见的,便只有横流的剑意,陨落的剑光。
但是那样一剑,声势之浩荡,便是整个人间都为之侧目,便是当初远在黄粱的瑶姬,都是以冥河之水,化作一道屏障,将整个黄粱都笼罩了进去。
至此,那个湖畔静坐的帝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平静的看着谢春雪。
“你觉得有什么问题?”
谢春雪平静地说道:“陛下是什么人,我们都很清楚,也许世人会因为天狱之事,对于陛下有所微词,但是陛下又如何会是用那样一剑的人?”
人间悬于一线而决于一念。
倘若不是那个青裳少年的酒葫芦出现在了那一剑之前,自东海至鹿鸣,这样一片广袤的人间,将会再无人迹。
神河平静的看了谢春雪许久,而后淡淡的说道:“当初在东海的时候,丛刃曾经说过一句话,叫做——但我不过是人非梦,有什么是世人能做而我不能做的呢?他丛刃是人非梦,我自然也是,他都敢打烂东海,我为什么不能打烂人间?是非如何,终究一念之间的事,今日是好人,明日也可以是恶人。”
谢春雪长久的看着那个湖畔帝王,而后平静的说道:“我不信。”
神河淡然道:“信不信由你。”
这位帝王很是平静的重新合上了眼。
白玉谣微微笑着,看向那个湖畔白衣女子。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谢春雪沉默了许久,而后执剑行了一礼,轻声说道:“没有了,多谢观主。”
白玉谣轻声说道:“你没有了,但是我有。”
谢春雪静静的看着那个向着湖中桥上而来的女子,一袭素色道袍之下,有赤足若隐若现。
一直到走到了谢春雪身前,这个总是柔弱的在服药的十二叠道修才带着许多浓郁的道韵停了下来,缓缓说道:“你既然知道陛下会在这里,那么应该便知道,人间剑宗去了槐都,青天道不可能坐视不理,哪怕你们拥有诸多大道剑修,在槐都这样一个地方,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又何必如此?”
谢春雪沉默少许,轻声说道:“倘若我是大风历一百年的剑宗弟子,也许我可以拦住他们,但我是大风历八百年的剑宗弟子,我管不住他们。”
人间剑宗并没有大风历一百年的弟子存世了。
人妖之事,需要一个极为漫长的接受的过程。
在最初的几百年里,哪怕是人间剑宗,亦是没有剑修会选择化妖。
也不会有妖修入剑宗。
又或者说,倘若谢春雪的境界再高一些,她也可以拦住他们。
就像当初岭南去看陈怀风与梅溪雨之事一般。
境界高与活得久,总要有一个拿得出手的。
白玉谣叹息一声,缓缓说道:“所以一切终究还是落入了某些人所设想的命运之中不是吗?”
谢春雪轻声说道:“这是陛下的选择。”
“是谁的选择已经不重要了,人间走到如此境地,恰恰也说明了,他们也许是对的。”
谢春雪没有再说什么,白玉谣亦是没有,只是长久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子剑修。
一直过了许久,这个青天道观主才敛去了那些情绪,轻声笑了起来,伸手自袖中摸出了一个很是精致的木盒子,递给了谢春雪。
执白雪之剑的白衣女子很是疑惑的看着那个盒子,只是直到看见了那上面的一个囍字,才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两颊倒是有了一些绯色。
“前辈再蘸,晚辈总要意思一下。”白玉谣微微笑着。“里面是一块前些日子我亲手炒的茶饼。”
大约在这样的故事里,白玉谣才是一个晚辈。
谢春雪接过了盒子,确实有着一些茶叶的清香。
“当然,只是一些茶叶,未免有些礼薄,所以想来想去,我又在里面多放了一些东西。”
白玉谣继续说着。
谢春雪好奇的问道:“是什么?”
“一张纸。”
“一张纸?”
“当初陛下自《人世补录集中撕下来的一页。”白玉谣轻声说道,“里面有着天工司千年来的诸多补漏之处,现而今正好可以借着这件事,送还给缺一门。”
谢春雪神色肃穆,真诚的向着白玉谣行了一礼。
“多谢观主。”
《人世补录集在人间的地位,自然不如《青牛五千言。
然而这样一本有着道圣当年亲自对大道进行探寻解读的书卷,在当下大道兴盛的人间,意义远胜过那本五千言。
任何一页的缺失,都是极为重大的损失。
更何况,能够让神河亲手撕下来的,自然便藏着诸多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