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鱼已经离开了南方山脉范围。
一面恢复着谢春雪那一剑带来的伤势,一面停在了某处青山溪流边。
便在去年。
去年十月的时候,张小鱼便在这里停留过,只是那时的他,是在洗脸洗剑。
现而今的张小鱼手中,自然没有剑。
他的脸上,也看不见那双眼睛了。
所以张小鱼安静地在溪边停留了很久。
取下了那个破破烂烂的剑鞘,放在溪水里洗去了上面的血色与灰尘,又放到了一旁的青丛中。
而后一步步向着那条溪中走去,脱去一身早已污秽不堪有些破烂的白衣。
直到将一切都脱得干干净净,这个赤裸的二十六岁的剑修,盘坐在了溪中,抬手解向了自己眼睛上的那一条布带,而后双手托着,闭着凹陷下去的双眼,将它浸没在溪水中。
那身白衣也在一旁,被某些水草缠住了,于是像是要往下游而去,却始终被拉扯着,停在了那里。
只是许多的污垢与血渍,在溪水的浸泡之中,渐渐泛出红色,像是有人画了一幅画,在收笔的时候,却不小心碰倒了一些朱砂,于是像是晚霞之流一般,在清溪中渐渐远去。
白衣会干净的。
剑修洗不干净的东西。
人间最为澄澈的清溪会将它们一点点的带走。
张小鱼把自己像一条鱼一样泡在了水里。
我把天空和大地打扫得干干净净,还给陌不相识的人。
我把自己与白衣清洗得干干净净,等待着那样一个从南方走来的师弟。
张小鱼一点点地向着溪中浸没而去,没过了肩头,没过了唇齿,也没过了言语。
直到整个人都托着那些正在任由人间帮他洗着的向着最初干干净净的白色里而去的衣角,彻底被淹没在了清溪之中。
山溪澄澈,春风晴朗。
有着许多折线一样的光芒静静地照着这个水下的剑修与那些纷乱的水草。
我将以什么去面对你?
师弟。
以混沌,以忧伤,以干净与温暖。
......
李石在小镇的水井边提了一桶水,很是认真地洗着脸,道人也是世人,有时候脸上会有风尘,会有飞絮,也会有眼屎。
不时有小镇行人走了过去,看着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道人。
安静地洗干净了之后,便将那个水桶放在了一旁的井沿上,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天色晴明,春云舒卷,很是安逸的一个日子。
李石静静地看了很久,而后沿着长街走了不远,在一家生意惨淡的伞铺里买了一把伞。
道人把伞抱在了怀里,而后又回到了那口水井边,从怀里摸出来了一本书卷,在那里安静的看着。
书卷并不宽厚,很薄,大概只有几千个字的样子。
《青牛五千言。
这本将大道带往人间的函谷观道典,历经了悬薜院千年的教化之后,在黄粱亦是随处都可以买到拓本。
这是李石先前在镇头那里买来的。
小镇的名字很简单,叫做无名镇。
如果遇到了不想取名字的镇子,就可以用这样一个名字。
同样的,如果遇到了不想取名字的人,就可以叫做梅曲明南德曲或者张三。
张三撑着伞,蹲在街边看着那个坐在井沿边看书的道人,看了很久。
天气晴朗,带着伞的人自然是少见的,除了一些待字闺中的少女担心把自己白白嫩嫩的脸蛋晒黑,会打着一些小巧而精致的伞从街头走过,大部分人都是不带伞的。
所以张三很是好奇这个道人为什么突然要去买一把伞。
方才道人在这里洗脸的时候,他就在看着了。
一直到道人买了伞回来,开始看书。
张三看了很久。
没有按捺得住心中的好奇。
走上前去,在李石身旁坐了下来,神秘兮兮地问道:“你也是一个蘑菇吗?”
李石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小镇男人,沉思了少许,说道:“不是。”
张三大概有些失望,说道:“你不是蘑菇,为什么天气这么好,要买把伞?”
李石说道:“因为等会就会下雨了。”
张三闻言,抬头看了很久的天空,而后低下头来,很是认真地说道:“是的,也该下雨了。”
李石挑眉看着这个男人,说道:“为什么?”
张三笑嘻嘻地说道:“因为再不下雨,我就要被晒干了,虽然有些人喜欢吃晒干的蘑菇,但是我觉得还是新鲜的蘑菇好吃一些,汤鲜味美,不可不尝。”
这个自称离命运二尺九的道人沉默了少许,看着张三说道:“你是谁?”
张三止住了笑意,认真的说道:“你看不出来吗?”
李石摇了摇头。
张三又笑了起来。
“我是神经病啊。”
李石长久地看着这个男人,最后沉默地很久,轻声说道:“难怪我看不懂你要做什么?”
就算卜算子来了,也算不出一个神经病要做什么。
张三在井沿边撑着伞,像是一个长了腿的也在晃着腿的快乐的蘑菇。
“火锅里的蘑菇也好吃,当然有些人可能觉得香菇更好吃,香菇滑滑嫩嫩的,就觉得蘑菇这样的妖艳贱货,是在勾引它的食客。你知道蘑菇怎么说的吗?”
李石放下了书卷,认真地看着张三。
“蘑菇怎么说?”
张三诚恳地说:“蘑菇。”
“?”
张三说道:“就是蘑菇啊。我看你还在看书,难道连字都不认识吗?”
这个男人说着,从井沿上跳了下来,从地上捡了一块白石,在巷子石板上写着蘑菇二字。
“你看,蘑菇就是这样的。”
“......”
李石:我感觉我一直活在张三的阴影之下。
张三又重新坐回了井沿上,撑着伞笑眯眯地说道:“所以你喜欢吃火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