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那样一柄剑。
就像当初神女所说的那样。
拔下剑,打开这扇被尘封的楚王之殿的大门。
便是人间楚王。
寒蝉自然很是不能理解。
就像一开始他所说的那样。
他本以为阑离不会来,他会躲在风雪遮蔽的另一座殿前,等待着人间宣判他的生死。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这不是这样的一位帝王应该有的姿态。
但是阑离来了。
连那些护卫他的南楚巫都被遗留在了下方。
明知那个从北方而来,要夺他帝位的剑修便坐在那里。
却依旧波澜不惊地踏过风雪冷阶,一步步地向前而去。
阑离也许看出了寒蝉眸中的不解。
脸上有了一些讽笑的意味。
你当然不解。
你不是那个终日被大势逼迫着,只能面对人间一切风雨说好的陪帝。
你不是在神女重回人间之后,终于看见了一丝真正的帝王的希望的阑离。
阑离当然也曾经讽笑过。
当他看见神女站在伞下,面对着某个崖上来到人间的女子,柔软的手指里开始泛着一些冰冷的颤动之意的时候。
但也是在那个时候,他发现自己讽笑的,不过是自己而已。
你面对着槐安那个帝王,连站出来的勇气都没有。
又有什么资格去风笑别人?
所以阑离。
所以阑离。
阑离平静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那个雪色大氅的剑修。
死在剑下,又能怎样呢?
阑离停在了寒蝉身前的那一处雪阶上。
寒蝉终于站了起来,那柄带了巫血的剑,便在一些宏大灿烂的背景里,照着风雪,照着神光。
二人长久地沉默地对视着。
一切热烈璀璨的神光里,照耀着立于风雪长阶上的两个男人。
远方血色泼洒,剑意横流,巫河浩荡。
而这里只是包含一切的平静。
像是所有人为这里的二人特意留出的平静。
于是阑离伸出了双手,整理着帝袍之上那些被血絮污染了被风雪吹乱的绥带。
平静地,沉稳地,决绝地,将一切孤注一掷抛之脑后地,踏上了最后一阶雪阶。
于是寒蝉的剑进入了他的体内。
没有剑意,没有元气。
世俗帝王之争。
便在世俗一剑的寒意里,落下了帷幕。
阑离
的唇齿间开始溢流着鲜艳的血色,然而他的脸上并没有遗憾,也没有不甘。
反倒是极其灿烂地笑着,便是那些唇齿间涌动的血色,都变得热烈鲜明起来。
“孤说过。”
阑离的声音因为含着一些自肺腑之中涌出的血液,而变得有些含糊不清。
因为生机流逝的身体,亦是带着寒意,向前微倾着,眼看便要倒下去,寒蝉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扶住了他的身体。
“他在孤的眼前,而不是你的。”
寒蝉骤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越过身前那个黑红帝袍之人,落向层层雪阶之下那些跪伏在风雪里南楚巫们。
他们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
无比虔诚肃穆地立于风雪殿下,像是在颂唱着什么。
寒蝉依稀地听见了一些已经飘远而去的颂词。
是——魂归来兮!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托些.....
“魂兮归来!”
殿下南楚巫无比沉痛肃穆地抬头看向风雪楚王之殿。
“反故居些!”
声音悲痛,如丧考妣,如失君王。
那些颂词长久地萦留在风雪之中,在神光之下,哀哀地落下。
寒蝉蓦然转回头去。
在他的身后,在那座楚王殿前,有一个身穿无比深沉又热烈的黑红之大色的帝王正在那里走着。
巫术,招魂。
那是阑离的魂灵。
当他受了寒蝉那一剑的时候,便在招魂之术的牵引之下,越过了二人风雪里相互倚靠的身形,无比平稳而端正地向着那里走去。
这也许是天下最无意义的一次招魂。
但也许是天下最好的一次招魂。
阑离回头看了一眼依旧怔怔地站在雪阶上的寒蝉,而后抬手,握住了那柄来自磨剑崖的灵台剑。
在一声清脆地剑鸣之中,拔了出来。
无数的剑意扩散而出。
虽然并无什么杀伤力,只是萦留于其上的残余之意而已。
然而身为魂灵的阑离,自然无法承受这样的剑意波动。
整个身形都开始快速地弥散着。
像是月色神光里倾泻的流沙。
像是风雪吹开的薄雾。
“孤说过,这是孤的。”
阑离的声音渐渐随之一同虚化。
“但现在,送你了。”
这确实是人间最好的一次招魂。
寒蝉怔怔地想着。
那柄剑插落在了殿前风雪覆盖的石板上。
不尽孤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