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启林得知次子入狱后,赶赴盛京,但在水路途中偶遇巨浪,船只倾覆,尸骨无存。剩下的陆夫人李氏短短时日里丧女丧子丧夫,一夕疯癫,在夜里打翻油灯,葬身火海。
常武县的人提起陆家一门,半是唏嘘半是畏惧,只道:“陆家一定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怎么邪门成这样?”
青枫很清楚,陆家的确是冲撞了,但冲撞的不是邪物,而是得罪了人。
这是一桩灭门惨案。
裴云暎仍看着手中密信,看着看着,眉间一蹙:“刘鲲?”
这信上还提到了刘鲲。
青枫道:“刘鲲是陆启林的表兄。”
刘鲲是陆启林的表兄,当初就住在常武县陆家隔壁。只不过很多年前,刘鲲就带着一家老小去了盛京谋生。
这消息很难打听,因为刘家人离开常武县太早了,八年前常武县生了场时疫,病死无数,后来年轻一点的甚至都不知道有个刘家。
裴云暎定定盯着手中密信,眸色隐晦不明:“所以,刘鲲亲手将侄子送进牢狱?”
“是。”
听闻陆谦犯事后被官府缉捕,是刘鲲举告了陆谦的藏身之所。之前还没什么,当知道刘家与陆家这层关系时,再看刘鲲这举动,难免有些唏嘘。
裴云暎淡淡道:“原来,是为这个。”
望春山下死状凄惨的那具尸体、刘家兄弟流放的悲哀下场、王春枝的疯癫痴狂……原来仇怨症结在这里。
倒真是,一报还一报。
他垂眸,目光落在密信最下方的字行上,那里,记录着陆启林的小女儿,陆敏。
青枫见他如此,道:“陆启林曾有个小女儿陆敏,于十七年前元日降生,但在八年前常武县爆发瘟疫时走丢。我查到的人说是跟拐子走了,也许是死了。陆家这些年一直没放弃找孩子,但始终无果。”
“常武县里,打听不到陆敏这些年的任何消息。”青枫面露惭愧。
他知道裴云暎让他去常武县,就是为了确认陆家这个小女儿的身份。但常武县的人说,这些年里,不曾有陆敏的下落。
陆敏确实是消失了。
裴云暎没说话,只看着密信,剑眉微拧。
青枫小心翼翼问:“大人……可怀疑陆大夫就是陆敏?”
他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将密信折好,随手扔进脚下的炭炉。
密信在炭炉微红的火光中一闪,化为无数细小余烬,消失不见。
他坐直身,伸手拨开窗缝,寒冷的风从窗外刮来,将他俊美眉眼也渡上一层寒意。
半晌,裴云暎回答:“不错,我怀疑她就是陆敏。”
“可仅仅只是因为姓陆……”青枫有些犹豫,“这么多年,没有任何有关陆三姑娘的消息。也许对方只是借着陆三姑娘之名行事,又或许背后还有别人。”
“单凭陆三姑娘一人,很难做到此种地步。”
青枫想象不出来,一个十七岁的姑娘,在外漂泊多年,归家发现血案时只身赶赴盛京,将相关之人一一杀死。
若非有人帮忙,一人绝不可能做到。但若有人在背后帮她,谁会这么做,又是要利用她达到什么目的?
仅仅只依靠复仇之心,以平人身份对抗权贵,甚至对太师府动手……
真要如此,青枫宁愿相信陆曈与陆敏是两个人,否则那实在是有些可怕。
“也许吧。”裴云暎淡道:“也许有人帮她。”
他起身,拿起桌上刀:“我出去一趟。”
“大人……”青枫急忙转身。
“这些日子辛苦了,”裴云暎拍拍他肩,“今日除夕,自己回去休息吧。”
青枫看着他背影,犹豫一下,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盛京的冬总在下雪。
外面长街玉白,时不时有爆竹声在街头巷尾隐隐响起,走过时,能瞧见放过的爆竹彩穗余烬落在雪堆里,映出一片艳艳的红。
街市酒店纷纷闭户,只有寥寥几户尚在开张。檐下一排红锦灯笼像串火龙,户户门前张贴着财神画儿,四处都是热闹喜气。
街上行人很少,除了穿新衣放爆竹的顽童,和从深巷处打酒归去的客人,鲜少有人走过。往日繁华的盛京城一夜间像是冷寂了许多,但那其实是另一种意义的温暖。
迎面走来一双母女,母亲穿着件翠兰色长袄,怀中抱着个打酒的银瓶,身边女儿约莫十七八岁,一身银红貂皮皮袄鲜亮,珠翠琳琅,格外娇艳秀美,正低头与母亲走着说笑。
那姑娘说着说着,一抬头,瞧见对面走来的年轻人,见他丰姿洒落,俊美过人,不由脸一红,挽着母亲埋头匆匆走过。
裴云暎半垂下眼。
除夕之日,新春之时,再如何清贫人家,总要给孩子做几件鲜亮新衣,以图吉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