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她吃完,他现在良心倒是来了,橘子剥完后又问:“真要去?”
话题跳得好快,她断断续续回想起来,之前是说要去出差的。
“要去啊。”
“去的时候和我说一声。”
她哦一声,说不出情不情愿。
他视线在雾色蒸腾下显得模糊不清,有股放纵的游离,伸手按一按她颈窝,问:“胀么?”
“……”
一顿大餐拆成三顿吃,也不知道他是多有耐心。
一夜睡得很沉,梅雨季的小雨淅淅沥沥,下一阵停一阵地,但她睡得很短。
睁眼时,他已经出门上班了。
隐约记得他走的时候好像跟她说了什么,但不确定是不是在做梦,或者……也可能不是和她说的。
已经记不清了,她很反常地七点就醒。
昨晚两点多才睡。
大脑意外地清醒,甚至没有赖床,她坐起身来,发现李思怡凌晨三点发来的消息。
生日是不是要到了宝,在给你选礼物,你想要什么?】
23号是星期天耶,你是要我陪你,还是跟你老公过?】
她托着脸颊就坐在床上,反应过来时,就这么过去了半个小时,李思怡都记得她的生日,没道理他不知道。
但他不知道……其实也很正常。
她都没说过,不是吗。
脑海里又闪回过在祖宅看到的那张机票,23号飞洛杉矶,不出意外就是他这两天忙的那个收购案,应该是近几年、他回国以来,最重要的一件。
这时候让他陪自己过生日,显得多无理取闹、不合时宜。
她开了窗帘,雨后初霁,清晨绒绒的光洒下来,难得地出了太阳。
她拉开抽屉,打算找一下自己出门会带的化妆包,视线忽然一停,又落在那张熟悉的机票上。
依然是23号飞洛杉矶,时间和她昨天看到的一模一样,右上角有被纸镇压过的痕迹,从祖宅被带回到了这里。
她没什么情绪地抿了抿唇。
原来柜子上那张机票,真的是他的。
*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老公不知道你的生日?”
清晨的工作室,李思怡惯例端着杯美式,站在落地窗向外看。
路栀抬了下肩膀:“应该吧……应该不知道。”
“万一他知道呢?”
“万一知道也还是去美国谈会议——”路栀笑了下,说,“那还不如不知道。”
李思怡啧了声:“其实我太理解你这种感受了。”
“理智上完全理解他要忙、他有工作,”李思怡的脸被美式苦得发皱,喝了这么多遍也还是无法脱敏,“可感性上又不能避免地会不高兴,很正常。”
李思怡:“你有没有和他说啊?”
路栀出神一会儿,今天抹茶粉失手给了太多,全脂的牛奶也显得苦了。
她说:“……我不想和他说。”
左右她和傅言商也没到可以随便提要求的关系,而且要怎么提呢,怎么可能和他说,就把这个收购案暂缓,就来陪她过个生日——这事别说她觉得离谱,她也不想这样。
“而且提要求本来就要鼓起很大勇气了,万一没被答应,岂不是更……”她说,“难受。”
李思怡:“你这话说的,就像你的要求经常被拒绝一样。你难道被拒绝过吗??”
“有啊,”她说,“经常。”
“所以我后来就不提要求了。”
十岁的时候还很叛逆,那时候庄韵和路平生工作都忙,她说想让他们回来陪自己过个生日,庄韵在繁忙的工作中抬头,说好啊,你这次数学考到满分妈妈就回来。
考试那天题目其实很简单,但鬼使神差地,她想,难道考不到一百就不可以吗?他们就不会回来吗?于是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真的敢给数学交白卷,她成绩一向名列前茅,那天就连老师也察觉异常,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但庄韵勃然大怒,问她是不是跟哥哥学坏了,是不是在考试的时候分心了,睡觉了,然后把她关在房间里,罚了一天一夜的禁闭。
那时候真的好难过,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逐渐淡忘了细节,现在想起,也很难怪任何人,她其实理解,理解庄韵怕再养出一个二世祖的担忧,理解十岁的小小路栀也偶尔想要任性的决心,好像谁都没有做错,只是现在想起,总觉得,好无奈。
小时候得不到的东西,长大也不想要得到了。
小时候篆刻下来的阴影,长大需要用成百上千倍的力气才能一点点地去修补分毫,还要常常面对回想起那一幕的心情。
庄韵太想把她养好,于是对她太严,只要她不听话,任何要求都无法被满足,渐渐地,小路栀也就学会了点头,学会了说好,学会了要听话,学会偶尔的卖乖,去换来一些有条件的爱。
她很小就知道了,爱是有条件的,你需要长成对方想要你长成的样子,那个人才会来爱你。
因此最初结婚时,她早早就告诉自己,她并不需要他爱她。
他们维系着遥远距离,不互相讨厌就好。
——爱是需要条件的,为这些别人需要的条件,她也许会变成她都不认识的自己。
不要想重来,所以,宁可自己从来不需要被爱。
但是怎么办。
现在好像,偏离她一开始给出的预设,太远了。
她到底想从傅言商这里拿到什么呢,她不知道。
路栀撑着脸颊,然后说:“他对我太好啦。”
好到潜意识已经开始想要得寸进尺,好到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他本身就好,还是因为目前的她尚算听话,所以拿到了那一点点“好”。
好到她不知道怎么说服自己,不要因为这一场生日的忽视而不高兴。
她说:“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十岁之后我就再也不在家过生日了,因为生日那天我妈关了我禁闭,我半夜发烧了,好犟,忍着在床上不跟任何人说,”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和路屿确实是亲兄妹,如出一辙的犟骨头,“后来早上醒了,退烧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晚上出来的时候,才发现我爸妈又回公司了,桌上还摆着我那个没拆开的生日蛋糕。”
十岁的小路栀尝了一口。
本该甜而柔软的动物奶油,在她舌尖却是一股坏掉的苦味。
又或许,蛋糕其实并没有坏。
坏掉的,是那天的她。
那股钻心的麻苦,是所有难过摞叠的收尾——
太苦了,以至于十年过去,依然没办法坦然地再尝一遍期待落空的失望,没自信用真实的自己投入一段亲密关系,不想问,不敢听。